蘇來:
見信如唔。
與你分別後的第三十一年,沈嘉找到了我。她哭得很傷心,說你故去了。我本是不信的,直到望見你的墓碑。
時至如今我仍舊記得,你年逾不惑時與我說的話。你讓我離開。你從未對我擺出如此厭惡的神情,也從未說過如此刻薄的話語,我當時氣得想要殺了你。
可我卻不知道,我摔門而去的那一刻,你在哭。
你明明說所有的接近都是情不自禁,卻又告訴我,一點都不喜歡我。“魚水之歡,人之常情”八個字,我記了三十一年,每每想來都會覺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刨了你的墳。
我最後還是刨了你的墳。
你沒有要求火葬,似乎猜到了我會去找你。你真的很自私,可即便是知道這一點,我還是去了。我不敢打開墓碑,可我知道你就在裏麵。
與你分開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其實並沒有原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報複我,因為我接納了世界,你卻不願意接納我了。
你跟我說,既然我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以後也就不用替我擔心了。看吧,即使是一場騙局,你還是會擔心我的。
我仔細問了沈嘉,她說你去時掌心已沒有紅痣。其實你就在麵前,隻是隔著一副棺木而已,那麼多場仗都打下來了,此時此刻我卻不敢看一眼你。
一百年,五百年後,謝青或許還在,卻再也沒有蘇來了。他們有的眼睛像你,有的性子像你,有的掌心也臥一顆紅痣,可他們都不是蘇來了。
好不容易我的掌心也開始有了溫度,你卻不在了。與你在一起的我,好像從來都是冰冷的。
我如今麵色已與常人無異,你卻再不能看一眼。以前你總是會端詳著我的臉,感慨百八十遍自己的失敗,其實我暗中也試過無數回,可偏偏就是不得要領,瞧你那麼挫敗的樣子,我覺得自己混蛋極了。如今一切都好了,你看看我好嗎?
還有一件事,我把淚痣給剜了,很痛。本來想著如果能在見你一定好好痛罵你一頓,再拿這個博一博你的可憐的,可現在想來的,也是一樣的,紅痣已經沒了,淚痣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沈嘉告訴了我你的遺言:“這輩子,過得差勁死了。於學術未有造詣,於自身隻得安飽。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到老。”
我想,你喜歡的人是我吧。一定是我。
與你分開三十一年,我愈發不喜人觸碰,卻日日摩挲著你的眼鏡。你可能還不知道,離開那日我順走了你一副眼鏡,想著你或許會氣急敗壞的來向我討要,或許會在某一天重逢時我得意洋洋的摔到你臉上,真是想想就令人欣喜。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我低頭撫摸著棺槨,最後低下頭,麵頰與冰冷的棺麵觸碰時,仿佛與你隔世重逢。我撐不了幾百年了,到時候你等等我,閉眼後我就去找你。
在想了很久後,我終於還是打開你的棺槨。
那一句詩寫的很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經年再見,你仍是昔日的少年。而我,也終於可見老態。
你在哪裏世界就在哪裏,我終於可以與我的世界相擁而眠。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