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本無情(一)(2 / 2)

蘭香居是九公子名下的茶樓,茶樓不算大,勝在精致,其極品碧螺和君山雪葉卻極負盛名,香遠益清,引得天潢貴胄也願意來此一坐。單憑來往茶客掙不了幾個銀子,真正的大進項金流水是暗地裏買賣情報的酬金。

年聞極有眼色地接過影九九手裏的藥包,未等主子問話,低聲道,“那影衛已經送進內室了,傷得重,周遭有百刃穀的護衛看著,跑不了。”

影九九嘴角冷冷一勾,“嗯,幹的不錯。那人怎麼樣了?”

年聞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笑意,“灌了透骨草,折磨了兩個多時辰,昏過去兩次,又給弄醒了,公子您不讓屬下出手太重,便沒用再烈的藥。

“隻是這影衛出身特殊,耐得住常人十多倍的藥效,公子若有興致,屬下還有些別的藥可供公子選用,春死生,齧骨媚蟲屬下也存了些。”

年聞出身孔雀山莊百毒穀,被九公子選為侍衛,身為毒師,世人多有忌憚,唯獨影九九敢於駕馭此等烈馬,也讓年聞得以被賞識重用,一身才華未明珠蒙塵。

見公子費盡心思抓住這個影衛,那影衛麵容也俊,年聞也能猜個大概。

影九九敷衍地應了一句,“那些個**先備著,費盡工夫得來的玩物,可別就玩死了。”

隨即拋下年聞獨自上了二樓的木梯。

“恭送公子。”

年聞打了個嗬欠,拿起藤椅上的蒲扇,又變回一副懶洋洋的掌櫃模樣,叫來個小廝把藥煎了給公子送上去,又窩進藤椅裏打盹去了。

影九九踩著木梯上了閣樓,幽暗的連廊盡頭轉角手邊是一扇雕蘭花的紅木門,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木雕花上,隱約聽到裏麵輕輕的喘息聲。

修長的手指停頓了一刻,匆忙推開門,又頓覺自己太沒出息,強逼著自己硬起心腸,嘴角提起一絲冷笑,緩緩走進房中。

房中景象可算得上另一種慘烈。

盡頭這間屋子從外邊看來是個無甚特殊的雅間,裏麵卻是間刑房,房中央有張連著鐵索機關的硬榻,周圍十幾侍衛目不轉睛守著那張硬榻。

一個身材修長勻稱的黑衣男子閉目平躺在上麵,手腳被鐵鏈綁著,胸口起伏,看來是剛剛熬過一場大刑,身子微微發抖,清俊的一張臉蒼白不見血色。

“你們先出去。”影九九擺了擺手。

“是,公子多小心。”十幾個侍衛垂手告退。

影九九皺眉,踱到榻前,俯身掰著那人下頦審視,眼角微挑,輕聲道,“三哥,可還受得住?”

影十三剛熬過一場刺透骨髓的漫長劇痛,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強撐著睜開一雙蒙著水霧的杏眼,望著麵前無比熟悉又極其陌生的臉。

九九…

影十三失神地望著影九九,衣領微敞露出半截胸口,刺著華麗無比的金藍孔雀紋,忽然覺得這個人離自己好遠。

雀羽冠是孔雀山莊公子身份的象征,代表著奪嫡的資格,他回了孔雀山莊,從影衛成了主子,從前親密無間的兩個人越走越遠,再也回不去了。

即使狼狽至此,影十三麵上仍舊帶著五分笑意,輕喘了口氣,溫和笑道,“九九手下留情,三哥還受得住呢。”

影十三原名雁三璉,當初九九奶聲奶氣的總愛稱他一聲三哥,現在長大了,這稱呼倒也沒變,隻是當初藏在昵稱裏的情意斷了個幹淨,隻剩下恨意。

“對,我忘了,三哥那是何出身,最是骨頭硬。”影九九心頭本已經動了些惻隱,一見影十三這張千年不變的笑臉,冷哼一聲,狠狠扔下影十三,伸腿踢了那硬榻一腳。

落腳處凹陷進一個暗格,頓時榻中發出鐵鏈齒輪滾動的聲響,氣息奄奄的影十三被鐵索一點一點吊起來懸著。

影十三長了一張笑臉,對誰都是笑眯眯的,有人說齊王身邊有位笑麵羅刹,笑裏藏刀綿裏藏針,溫柔逢迎中取人性命,為齊王貼身影衛,與十二位高手合稱“十三鬼衛”,他便是那笑麵鬼。

影十三欣慰地笑望著影九九,九九長高了,三哥都要抬頭才能和他視線相接了。

影九九恨極了這笑容。三哥對誰都這樣笑,開心也笑,難過也笑,連任由那些人把自己抓回孔雀山莊時,他也笑,笑著說,“你不過是我的任務,是去是留與我無關。”

七年的朝夕相伴形影不離,竟隻換了他一句,與我無關。

影九九情緒失控,時急時怒,竟這時候才發覺,三哥的左眼一片渾濁灰暗,眼瞳是淡灰色,顯然已經失明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