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漿怔住,半晌才揉了揉自己的小豆眼……
確實不見了。
雖然自從穿越以來,碰上的變態人變態事已經罄竹難書,但眼看著那麼大一棵番薯從自己眼前憑空消失,感覺還是有些難以名狀,正悵然間,那個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這次,好像是從背後。
“刨刨刨!怎麼你們這些帶爪的東西整天就知道刨?!擾我老人家的清夢,討厭!”
艾小漿緩緩回身,背後不知何時已站了個極袖珍的矮胖小老頭,看上去耄耋年紀,身高不盈三尺,卻是粗粗壯壯,鹹菜壇子一般,手上拿了跟造型奇異的藤杖,戳在那裏,倒比人還高些,紫紅臉膛,童顏鶴發,此刻正瞪了雙小三角眼,沒好氣地看著她。
“你是誰?”這三個字脫口而出,艾小漿趕緊閉嘴,一隻兔子,不應該跟陌生人說話。
小老頭卻好像見怪不怪,繞著艾小漿轉了一圈:“人變的?”
“……?!”
“不用裝蒜,我老人家活了上千年,見過的人和兔子都多了去了,兔子是不會有人的眼神的,就像人也永遠不會有兔子的眼神,虎王的萬象鏡雖好,卻也不是無懈可擊。”小三角眼得意地湊近艾小漿,“我猜,你是個丫頭?”
艾小漿向後蹭了兩步:“你……到底是哪位啊……”
“刨了我半天,還有臉問?”小老頭沉著臉道。
……
“難道,你是剛才的那棵地瓜?”
“閉嘴,死丫頭真沒禮貌,什麼地瓜,我是參仙!”
“神仙……還是……生鮮……”
“參仙!千年人參的參,人參中的神仙的仙!”
“參……仙?你不是地瓜麼?”
“胡說!”小老頭瞪了她一眼,“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地瓜?人參!我是人參!”
“可……你明明就是個地瓜,也叫番薯、紅薯、白薯、洋芋……”
“閉嘴閉嘴!”小老頭暴跳如雷,“真是肉眼凡胎的笨東西!你隻看到了我地瓜的形貌,卻不知我有著一顆千年人參的心!一千年,一千年啊,我無時無刻不以人參的風範操守來勉勵自己,甚至練成了隻有千年老參才能練成的遁地縮地之術,你見過疾如飄風、快如閃電、心之所指、形之所至、五湖四海、任意遨遊的地瓜麼?睜開你的小豆眼看看,這樣仙風道骨的身姿,卓爾不群的氣度,能是地瓜麼?!”
頂天立地的造型、激情燃燒的眼神、孤芳自賞的情愫、懷才不遇的憂傷,隨著聲嘶力竭的呼號,以及嘴角上那一縷微微的抽搐,彙集成小宇宙爆發般的強烈氣勢,鋪天蓋地,逼人而來……
艾小漿被震住了,囁嚅半晌,才猶猶豫豫地嘟囔了句:“……即便如此,也不能改變你是一個地瓜的事實……”
這話說出來,自己也有些後悔,他都那麼大歲數了,愛做人參做人參,愛做番薯做番薯,關你什麼事呢?何苦又潑冷水,惹他生氣,萬一紅瓤氣成白瓤,糖芯氣成柴芯,甚至幹脆氣死了,豈不是自然界的一大損失?
果然,就見小老頭的紫紅臉膛變成了紫黑,抬手指著艾小漿的鼻子,唱京劇般地顫抖起來,許久,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我跟你拚了!”
話音未落,擺了個關公掄刀式,手中的藤杖挾了風聲,向著艾小漿橫掃而來,艾小漿沒有想到一個地瓜會有如此嚴重的暴力傾向,還未及有所反應,那呼嘯著的藤杖已迫在眉睫。
然後,便是“嘭”地一聲悶響,加上“哎呦”一聲慘叫。
……
……
……
艾小漿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在原來的地方,頭沒破,鼻梁沒折,渾身上下除了左前爪,找不到任何新傷。
再看看遠處,參仙卻不知何時已飛出一丈多遠,藤杖也扔了,躺在草叢裏,四腳朝天一動不動。
艾小漿大驚,趕緊跳過去:“你怎樣?”
參仙仍然淌著,一雙黑黑的小三角眼望著天空,眼神裏有無限的落寞的憂傷:“你……有妖血護身……?”
艾小漿怔了怔,想起幾個月前,上元之夜,有個邪魅至極的妖孽倚在她的床上,懶洋洋地告訴她,喝了他的血,尋常妖魅,是近不得身的……
原來這老頭混了一千多年,就隻混了個“尋常妖魅”。
“你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參仙撐起身子,戒備而有點神經質地看著她。
“……什麼?”
“……你在可憐我!”
“我沒有……”
“不對,你就是在可憐我!”參仙怒道,卻又有些委頓,垂了頭坐在草地上,半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