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冬(1 / 2)

1979年的寒冬比往年似乎都要更冷些,廣袤無垠的西北大地,早已被厚厚的積雪凍住了。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銀裝素裹,盡顯蒼涼。

隴原縣就坐落在這片布滿生機的黃土塬頭,由於一冬天幹氣躁,田野鄉村間總是灰塵漫天,兩道的林木上蒙著厚厚一層泥灰。在寒冬臘月天,和山間的雪水一起結成了黑灰色的冰溜子,掛在樹梢上。

涇河蜿蜒而下,距離縣城四十裏開外有個不起眼的小村落,喚作廟底村,村子裏錯落有致的土窯洞房都緊閉著大門,黝黑的門板,灌著風的窗戶,都說明這些舊的窯洞房有不少年頭了。

廟底村是整個四十裏鋪鎮最偏遠,也最貧窮的村子,從廟底村到鎮上趕集,得趕上十多裏山路,中間還得趟著冰冷的涇水,倒也稱得上翻山涉水了。

僅有的一條出村道路,還是公社組織村民,用鋤頭和鐵鍬一寸一寸挖出來的,沿著田埂和地頭彎彎曲曲的拐出了大山,再往黃泥巴路基上鋪一層棗核大的碎石子。可饒是如此,想要出村子,還是要先走上半個小時的羊腸小道,才能摸到那條泥道上。天晴時,雖然會好走些,但走出去沒幾步,鞋麵上都要蒙上很厚一層土灰。老霖雨時節,自是不必說,路麵上到處都是積水,進出山村也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稀泥。

已經到了晌午,雪已經停了好幾天,卻還沒有完全融化。太陽掛在頭頂上,可溫度卻總是提不起來,冷得人都不願意伸手。這樣的天氣,人們多半都不願意出門,窩在暖和的屋子裏,燒上一壺開水,一屋子人圍著紅彤彤的碳爐子天南地北的閑扯,打發著寒冬的清冷。

山林間還蒙著一層沒有完全消散的霧氣,山道上似乎有人正在趕路,隔得太遠看不清那人的模樣,隻能隱約聽見黃膠鞋和碎石子摩擦的聲音。聽聲音這人好像是有什麼急事,腳步很快,聲音很大。他一路小跑著朝村子的方向趕去,跑一段之後,似乎是跑累了,可是卻又不敢停下來歇會,隻是慢下來步子又超前走一段,沒走幾步,卻又開始拚命的往前跑。

終於他實在是跑不動,才停下了腳步,半弓著身子,雙手撐著膝蓋,後背劇烈的起伏著,喘著粗氣。雖然是寒冬臘月,可是他卻隻穿了一件略微發黃的單衣,是那種自家織出來的大麻布裁剪的白布衫,可能是染料塗得不勻,加上這件衣服穿洗多年,所以看起來有些略微的發黃。

他的褲子顯得有些短,根本遮不住腳腕,腳上那一雙舊的黃膠鞋已經沾滿了泥巴。他每跑一步,都會帶起一星半點的泥漿子,半條褲管子都已經成了濕潤的土黃色。而此時他的後背早已讓汗水完全浸透了,被浸濕的那一圈大麻布料子的顏色也格外顯眼。

男人並沒有多做停留,呆愣愣的在原地喘息了幾口,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就又朝著村子的方向小跑過去。在他身後的好幾裏以外,一個約莫十歲左右的小姑娘,也是一刻不停的追趕著他的腳步。可是她太累了,實在是跟不上那中年男子的腳步。

遠遠的看著村子就在山坳那邊,隱隱的還能看見自家的煙囪正冒著一絲水汽,小姑娘有些著急,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用手按著肚子,喘著粗氣,繼續沿著那中年人的腳步,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進泥濘的小道上,匆匆趕向村子。

小姑娘一邊跑著趕路,一邊不時用黝黑的小手抹了一把鼻涕,她的耳朵和鼻子已經凍得通紅,臉蛋也紅彤彤的,不知道是凍得還是跑路跑的,盡管手掌一直籠在袖子裏,可依舊沒有絲毫溫度,道路上太過泥濘,小姑娘腳上的布棉鞋早就已經濕透了。

此時,她覺得村子離她是那麼的遙遠,好像永遠也到達不了。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每邁出一步,都覺得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根本抬不起來。鞋底兒沾著一層厚厚的泥巴餅子,比她的鞋子大了不止一圈,可是才把腳上的泥巴蹬掉,還沒走出去幾步,就又粘上了一層巨大的泥巴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