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連盛和明慶祥張著幹裂的嘴唇,有氣無力地望著天空,隻見油然之雲,不見沛然之雨,幹旱至如此,活著就像躺在幹枯河岸上的泥鰍,掙紮著,張著癟了的嘴,苟延殘喘!
明連盛不禁罵道:“娘的,十年九旱,真是不讓咱們老百姓活了。”
明慶祥咂了一下幹癟的嘴,索然地望著坡下溝渠裏一大片隨風起伏的狗尾草,雖然它周圍的所有小生命都旱死了,連坡上那兩棵大腿粗的柳樹都死悄悄,樹皮被饑餓的人剝了,吃掉,露著光滑光滑白糊糊的身子,就像一具幹屍,赤裸裸、突兀的立在那裏,跌煞了天地萬物生命之靈!可唯獨這狗尾草生命裏極強,能適應任何惡劣的土壤和環境,甚至一茬一茬地幹枯、死亡,又一茬一茬地長出,生生不息。明慶祥不禁歎道:“說書的人,總是把我們這樣的人說成草民,可能就是這狗尾草吧,又不值錢,又沒有用,任人糟蹋,連老天也要旱死我們。”
明連盛也恨恨地說:“一芥草民,草菅人命,說的就是我們。”同時,他看了一眼那片狗尾草,哼了哼,咬著牙說:“草民就草民吧,我們總得想法活下去。”
這是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山東魏橋一隅的悲涼一幕,連年軍閥混戰,持續大旱,蝗災又作,瘟疫橫行,沃野千裏的魯西北平原變成了屍骨暴露的洪荒之地。
明連盛和明慶祥隱隱聽到遠處狗尾草叢裏有哭泣的聲音,便走下坡路,順聲找過去,正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閨女趴在娘的身體上哭泣,娘躺在草叢邊,微睜著眼,嘴裏喘著微弱的氣息,悲涼無助地望著天空。七八歲的弟弟躺在母親身邊,已餓的沒有了哭聲,隻瞪著幹枯的眼睛,模糊地望著灰白的世界、灰白的天空和灰白的塵土。三人都蓬頭垢麵,破衣濫衫連下體都遮不住,個個額頭高凸,眼睛深陷,皮包著骨頭。明慶祥摸了摸自己布兜裏的東西,這是明連盛帶他從齊東縣城表哥那裏弄來的,因為這點玉米餅子,連盛差點與他表哥鬧翻了,其實他倆早餓的體力不支,可想到家裏的老老小小都餓的躺在床上,兩人絕沒舍得吃一點東西,便急匆匆向回趕,卻巧,碰見這娘仨個。慶祥把布兜從肩上拿下來,哆哆嗦嗦從裏麵拿出一塊玉米餅子,遞給小女孩。小女孩急忙向娘嘴裏塞。慶祥怕噎著,把水葫蘆湊到小女孩娘嘴邊。連盛拿出水和玉米餅俯身喂那小男孩,過了好長時間,小女孩的娘和弟弟慢慢回複了體力,慶祥又掏出一塊玉米餅遞給小女孩,連盛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急忙把水遞過去。此時,小女孩娘一骨碌爬起來,跪倒在他倆身前:“救世救難的觀音菩薩,俺們實在沒法活了,俺死了不打緊,可這倆孩子還得活呀,求你們收留她們吧。”說著,連連磕頭。明連盛和明慶祥麵麵相覷,急忙把她扶起,慶祥看著可憐至極的娘仨,眼裏噙著淚水:“嫂子,這年頭,我們也沒活路呀!”說著,橫了橫心,硬生生把肩上的布兜拿在手裏,顫抖地遞在那婦女的手上:“嫂子,這裏麵是地瓜幹子和棒子餅(書麵語為玉米餅),夠你們娘仨吃幾天了,說完扭頭就走。娘仨感激地無以言狀,跪在地上磕頭不停。
連盛幾步追上慶祥:“大哥慢點,黑天還早呢。”
“我怕走慢了,反悔了,把地瓜幹子和棒子餅要回來,你知道,那些東西可是咱們活命的東西,你大娘正躺在床上餓的動彈不了。”
“哥,沒事。”連盛指了指自己肩上的布兜,“等回去,俺把這些分給你一半,救救急。咱們是男人,總會想到其他辦法的,怎麼也能挺過這一關的。”
兩人邊說邊走,走了一段路,遠遠看到一棵大樹,便走過去,想歇歇腳。可兩人走到樹下,眼前的一幕驚的兩人眼球幾乎爆出來:一個女屍正斜坐在樹幹旁,嘴半張著,嘴裏還沒咀嚼完的樹葉看的清清楚楚,懷裏的孩子看上去不滿一周歲,早已餓死,螞蟻從嘴裏鼻子裏爬來爬去。
明慶祥跺著腳,罵道:“老天呀,這是在作孽呀,還讓俺們這些窮苦的草民活嗎?”
兩人找來幾根木棍,連盛用身上的彎刀削薄削尖,找了一塊鬆軟的土地,費了好大力,挖出一塊坑,草草把兩具死屍埋了。兩人已累的大汗淋漓,肚子裏餓的嘰哩骨碌直叫,大約連走路的力氣也沒了。連盛便從兜裏掏出一塊玉米餅:“哥,吃點吧,不吃,咱們沒力氣回家。”
慶祥接過餅子,掰成兩半,一半塞進連盛的布兜裏,另一半又一分為二,一塊遞在連盛手裏,一塊自己吃起來。其實這點東西進了肚,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連盛邊喝水邊說:“哥,剛才那片狗尾草長的很旺,或許那根能吃,我們回去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