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升高中那一年的夏天,誰也想不到,黃河中遊,數不清的麻雀在這裏自殺了。黃河中遊河南段,數以億計的麻雀聚集在這裏,成群結隊地在空中盤旋,然後一群接著一群衝向黃河那滾滾的流水中,著了魔似的拚命地往河水中鑽,最終的結果是。源源不斷的麻雀停止了呼吸,當它們再也沒有力氣動彈的時候,就被黃河的水衝到了岸邊,或是順著河水往下漂流,黃河的岸邊堆積滿了麻雀的屍體,黃河的奔騰怒嘯中充斥著無數麻雀靈魂的咆哮……
知道這件事真相的隻有三爺,當然了,還有我這個偶爾聆聽到些許隻言片語一知半解的少年。這個時候我才正在意識到,原來三爺一直跟我說的麻雀要自殺的事情是真的。
我家住大餘村,村中男性清一色餘姓,明朝的時候始祖爺爺餘弘道從山西洪洞縣遷徙至此,曆經數個朝代的戰亂,官匪夷的洗劫掠奪,至今全村已有四千餘人,這不由不讓人感悟我華夏兒女生命力的頑強。爺爺弟兄三個,他和二爺都已經娶妻生子,並且孫子都不小了,隻有三爺一直未婚。據說三爺小時候是弟兄三個中最聰明的一個,那時候我的老爺(家鄉對曾祖父的稱呼)和老奶(家鄉對曾祖母的稱呼)給他找了個童養媳。三爺五歲就開始跟和他一樣大的童養媳小英一起玩耍,可謂青梅竹馬。
三爺有個絕活是其他人都辦不到的,他經常去掏麻雀蛋,找一些即將破殼的麻雀蛋帶回家,放在自己被窩裏,最多間隔一夜那些小家夥就會破殼而出,這時候三爺就開始喂養它們,等到這些麻雀長大會飛的時候,三爺就把它們放飛了,但是這些麻雀又不會飛太遠,跟外麵的麻雀群待上沒多久就又會回到三爺的身邊,跟三爺要吃的。它們把三爺看成了自己人,而三爺則每天都會跟小英一起去田間抓螞蚱蛐蛐喂養它們,別人養鳥是養在籠子裏,而我三爺養的麻雀是住在他自己的庭院中,生活在大自然中。我曾祖父打算在他倆十五歲的時候讓兩個人成婚。
1942年,大災荒來了,全年幹旱,許多地方近乎顆粒無收,這一年我們村遭受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大饑荒,能吃的全吃光了,那一年,圍繞在村子周圍保護我們村的寨河第一次出現了斷水。而麻雀則是幾乎到了絕種的地步,人們吃光了地上一切能進口的東西,又把目光盯在了天上這些會飛的鳥兒的身上。和地上的人一樣,麻雀也找不到吃的了,甚至連喝的都沒有了,它們就把目光緊緊盯在村民從井中打出來的水上,趁著人們不注意就溜到地上找水喝,但是下麵的人比他們更精,早就設置好了陷阱,很多的麻雀都成了地上那些饑腸轆轆村民的口中餐。
三爺家裏養了幾十隻麻雀,以前靠他和小英去田地裏麵抓蛐蛐螞蚱喂養它們,但是那一年不行了,蛐蛐螞蚱已經被人們吃光了,或者說這些小精靈也根本沒法生存了,整個中原一片荒蕪,連它們自己都沒有東西吃。三爺盡心盡力地保護著自己養的麻雀,不讓家裏任何人碰,他在家裏是最小的,也是最聰明最受人疼愛的一個,所以,他的執著的對麻雀的保護還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最終,曾祖父還是忍不住了,夥同我爺爺和二爺兩個人偷偷地把三爺的麻雀捕殺了十幾隻,那幾天,家裏人喝上了幾餐帶點肉味麻雀湯。三爺心裏麵非常傷心難過,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做了一個大籠子,把所有的麻雀都放在裏麵。
可是麻雀和人是一樣的,人要吃東西,麻雀也要吃東西,三爺把麻雀關在籠子裏,不管走到哪個地方,都會有一雙雙饑餓的眼睛盯著這幾隻已經餓得脫了大部分毛的小家夥們。三爺就一直思忖著找什麼東西喂養這幾隻麻雀,最終讓他想到了辦法,還解決了我們家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口糧。
三爺和小英在野地裏用手搓狗尾草為麻雀找草籽,想不到沒多久就搓了一把,他就跟小英不停地搓,一個大半天各種各樣的草籽居然搓了幾大捧(雙手合攏形成一個容器的樣子)。他們不僅拿回去喂飽了麻雀,還讓家人用石臼把草籽搗碎,居然熬了一鍋黏糊糊的粥狀物,喝起來比樹皮好吃多了,還是能填飽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