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寫的小說
樓道裏的光,淺白。慢慢走出來一個柔細的身影。
白色上衣,藍色校裙。沈叢溪一邊走,一邊檢查書包裏的物件。古老的街道浸泡在寂靜的晨光中,暖暖的,建築物的輪廓被泡開了線條。
城市正緩慢地睜開眼皮。
沿著街道慢慢地走。旁邊偶爾走過去上學或者上班的人。潰不成軍的夜色隻在陰影處殘留碎片。空氣中低低浮動著些許腐爛的味道。是從前麵電線杆下的垃圾堆傳過來的吧。沈叢溪不禁捂緊了鼻子。街坊們對這個垃圾堆的投訴持續了多年,一直沒有改善。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垃圾堆來了一隻流浪的黑貓。
喵嗚——垃圾桶上突然響起的哀怨貓叫,直讓沈叢溪心裏發寒。她轉過頭,看見蹲伏在垃圾桶上黑貓。它瞎了一隻眼睛,眼眶周圍是結疤的肉塊。另一隻眼睛黑亮黑亮,陰森可怖地注視她,詭譎的目光猶如糾纏不清的蜘蛛絲裹挾著她,把她拖向深淵,很深很深。
沈叢溪忽然感到恐懼。她抽出與它對視的視線,加快了腳步。等到黑貓再次“喵嗚”叫起來,她幾乎是飛奔一樣地逃開。她跑到路口看到一個熟悉的女人迎麵走來。
“小溪,你要去上學了?對不起,我起晚了,沒幫你們做好早餐。”
她沒答話。打算就這樣從女人身邊走過去。如果女人有點自知之明,就不要再纏著她。
“你還沒吃早餐吧?”女人關心地問。
沈叢溪依然一臉冷漠,女人早已習慣了,把剛買的一袋早餐塞進她的手裏。饅頭和豆奶,仍在頑固地保持著在蒸籠時的熱度。
“不吃早餐怎麼行呢?千萬別餓著了。”
女人在身後囉嗦地叮囑著,被逐漸拋遠。沈叢溪估計對方聽不到了,小小聲地罵了一聲“賤貨”,走到下一個垃圾桶,她隨手就把早餐扔進去。這樣的事情她已經做過不少次了,自從那個女人搬進她們家後,她總是偷偷地把那女人的化妝品扔掉。她一直認為,那女人是破壞她們美好家庭的第三者。
父母離婚後,女人住進了她們家。於是,那人理所當然地成為她所想象的罪魁禍首。
狐狸精,賤貨!
沈叢溪永遠不會叫一個陌生女人媽媽。
她抬頭望了一下城市清早的天空,她看見一隻鳥攜帶著沉重的時光“呼啦啦”地飛走。頭頂洋洋灑灑落了一地的悲傷。
沈叢溪還沒離開垃圾桶,姐姐的聲音從後趕了上來。
“怎麼把早餐扔掉了呀?多浪費呀。你早上不是有體育課嗎?不吃東西怎麼有力氣呀?”
姐姐打算勻出自己的半份早餐,沒想到沈叢溪卻沉著臉,“是那個女人買的?我不要!”
“別太任性了。你就這麼討厭媽媽呀?”
“不,她不是我們的媽媽!你知道的!她是狐狸精!是她勾引了爸爸!”沈叢溪不敢相信,姐姐為何如此輕易地接納了那個女人。她原以為姐姐會和她同一陣線,可是姐姐卻出乎意料地對那個女人表現友好。姐姐是個叛徒!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姐姐也一臉的無可奈何,“我們父母的離婚與別人無關。你這丫頭怎麼總亂想啊!”
“啐。”沈叢溪從來就是個固執的女生。她堅持自己的想法。那個女人不是好人!
姐姐也不勉強。要讓沈叢溪改變想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兩姐妹一言不發,朝公車站走過去。
晨光正從高樓大廈邊緣,慢慢地擁抱整片天空。要讓她知道嗎?那件可怕的事情……
與此時美好的晨景構成劇烈反差的是,姐姐心中充滿了哀愁。每當想起那件可怕的事情,她就充滿了絕望。馬路上疾馳而過的汽車發出刺耳的聲響,車尾管排出的汙染煙氣帶著令人作嘔的燒焦味湧進了她的呼吸器官。
姐姐的腦中出現一幅淒慘駭人的畫麵。這隻是她虛構出來的,但類似的畫麵一定曾經發生過,那是在三個月之前……事情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也許該讓沈叢溪知道這一切。
“妹妹……”
“什麼事?”
沈叢溪轉過頭來,姐姐看著那張平靜的臉,忽然失去了說話的欲望。她把妹妹拉到一邊,避開迎麵騎著單車過來的送水工。那輛單車十分破舊,經過時明顯聽到“哢噠哢噠”的響聲,好似古怪的笑聲。之後也沒法說出口。那件可怕的事情姐姐還是決定暫時藏在心裏。
六點四十五分,公車準時駛來。
跟在人群後麵擠進沙丁魚似的車廂,沈叢溪一直往車後麵擠過去。四周飄蕩著一股難聞的汗漬氣味,混雜著女白領濃重的香水味,她有點想作嘔。好不容易發現了坐在靠窗座位的男生,沈叢溪勉強擠到一個穿西裝的胖子身邊,然後把書包背在胸前——這是一個防盜的小手段。
不出意外,男生總是搭這個時候的公車。
“喂,星晨。”
原本注視著窗外風景的男生,聽到叫喚,不禁轉過頭來。“是你呀沈叢溪。”
“早上好哦。”
“嗯。早。”
“昨晚的作業你都做完了嗎?數學作業的最後那道題我不會耶!你教教我撒!”
星晨擺出愛莫能助的樣子:“我也不會!”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回學校抄別人的唄!”
“要抄啊?早知道我昨晚就上網問同學好了啦。對了,你昨天晚上QQ不在線嗎?我給你發信息都不回,前些天也是……”
“唉!”星晨一聲長歎,“別說了,我的QQ幾周前就被盜號了!真衰!”
“啊?那還找得回來麼?”
“不知道耶……今晚回去再試試吧。”
柔和的晨光漸發強烈,車廂裏的溫度開始提高起來,轟轟作響的發動機將公車緩緩拉向海珠橋。珠江上渡輪泛起白色的波浪,大型的運沙船攪碎了寧靜的江麵,大風突然從遼闊的天際吹過來,撞碎在密封的空調車玻璃窗上。
公車駛得很慢,讓人不禁以為又有人在玩跳橋秀阻礙了交通。沈叢溪把視線移向橋梁上端,電視新聞裏那些玩跳橋秀的人總是爬上那裏,不過今天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橋梁上沒有人,下麵也沒有圍觀的路人或者消防車,公車的慢駛純粹是因為今天交通不順暢的緣故。
沈叢溪要把視線收回來的時候,一個站在橋麵欄杆邊的人影映入了她的眼簾。
一位少女站在那裏,迎著江風,黑色的頭發被吹得飛揚起來。少女沒有穿校服,但沈叢溪認出她和自己同校同班。叫做夏夏。
“是夏夏呀!”
聽到沈叢溪的話,星晨隻是冷冷地往窗外瞥了一眼。他的表情顯得對那個女生沒有好感。也難怪,夏夏在學校是人見人憎的女生。大家都說,夏夏是個問題少女,經常欺負同學。這麼說不是沒有理由的,大家都知道,班花丁小柔就是因為受到了夏夏的欺負而變成了植物人。
但是,卻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大家都覺得被她逍遙法外了,明明就有人看見夏夏從學校後巷慌忙地跑出來,而後丁小柔被發現頭破血流的倒在地上。
不是她幹的還能是誰?
於是,從那天起,大家開始排擠夏夏。好像就連老師也有意無意地漠視她。畢竟,夏夏成績不好,長相普通,沒有一點惹人楚楚可憐的資質,最要命的是,她是班裏唯一一個山裏來的孩子。
城裏的孩子自然有資格蔑視她。但是,還沒有人敢對她動手。誰也不想落得和丁小柔一樣的下場啊。夏夏可是那種做盡壞事也不會留絲毫痕跡的奸人,她可以在深夜無人的街道偷偷給你背後一刀咧!
總之,別去惹她!同學們都這麼說。
交通暢快起來,公車的速度也在提升。沈叢溪靜靜地望著站在橋邊的夏夏漸漸被拋遠了身影,忽然胸口襲上了一陣壓迫感。一個可怕的念頭弄疼了她的胃。她緊盯著夏夏……那女生正把頭探出欄杆外……橋下江水激流,暗湧四伏……那抹身影將要跳下去,被混濁的江水吞噬!
沈叢溪繼續攫住橋上的身影。
那女生並沒有跳橋自殺。至少還沒有。
“看什麼呢?”星晨問道,視線延伸過來。
“沒什麼。”
公車拐了個彎,橋上的女生便看不見了。
上課之前,坐第三排的女生一直在哭。
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女生突然就哭起來。沈叢溪離她不遠,被意料不及的哭聲弄得一頭霧水。哭泣的女生叫劉璐,平時就膽小,這次可能真被嚇著了,哭的時候全身都在發抖,臉色比紙還要白。
好奇的女生陸續圍過來,問她出了什麼事。
“柳如意死了……”
大家都驚了一跳。“啊?不會吧?”隨即驚訝的情緒迅速被神經末梢扭曲為好奇與八卦,“哎呀,怎麼死的?”
“就……就……”劉璐吞吞吐吐也說不上來,雖然她那時隻看了沒幾秒就昏了過去,可是那恐怖淒厲的場麵卻深深映入了她的腦海中,恐怕用一生的時間也無法去忘記。
耳邊仿佛又響起柳如意臨死前發出的慘叫聲,劉璐感到驚駭萬分,冷汗狂冒。她的腦中又閃過柳如意當時怪異的神情。……柳如意始終仰視著那盞吊燈,眼睛死灰,流露出死到臨頭的恐懼……劉璐咽了咽口水,為什麼,柳如意好像預先知道那盞吊燈會掉下來似的?
圍過來的同學越來越多。柳如意平時在班裏的人緣還不錯,所以不少女生聽聞死訊後一臉悲傷。一個女生不依不饒地搖起劉璐的手臂:“哎,你倒是說說嘛!柳如意是怎麼死的?”
“是……是……”劉璐想拿出手帕擦去額頭的汗,她發現自己手指顫抖得連手帕也抓不穩。饒命啊!為什麼讓我遇到那麼恐怖的事情啊?她抹了抹臉,竭盡全力繼續說道:“柳如意中了十萬塊……”
“哇!真的假的?!”
十萬塊對高中生來說是天文數字。有些同學很難一下子從死亡的噩耗轉換到中獎的興奮中來,她們的表情於是有些奇怪,喜和悲的劇烈反差,扭曲了臉和嘴唇。
“怎麼回事嘛?“柳如意中了十萬塊,怎麼又死了?”
“我也不知道哇……柳如意她上台領獎的時候,真的被吊燈砸死了啦!好嚇人……”劉璐決定不再說下去。這件事太過詭異,她無法解釋。她可不想在這件怪事繼續糾纏不清下去。
“我用手機拍了照,你們想要我可以傳給你們。”
聽到劉璐的話,當即不少人表示要。
手機拍下的照片是吊燈掉下來的那一瞬間,隻見柳如意坐在領獎台上,呆若木雞地仰起頭,根本沒有躲開的意圖。可能是嚇壞了,也可能是放棄了反抗上天的旨意。就像劉璐所說,柳如意的表情似乎真的預知吊燈會掉下來。
“都在幹什麼呢?快坐回座位上!”
聚集在教室前頭的同學們聽到上課老師的斥責聲而迅速回到座位上。這場小風波暫時停止了。上完這節物理課後,八卦的女生開始到處搜集有趣的消息。
柳如意的死訊被證實了。隔壁班有個女生就住在柳如意家旁邊,消息來源十分可靠。沈叢溪正轉過頭和後座的星晨討論昨晚的數學題,忽然那幾個專門出去搜集消息的女生興衝衝地跑了回來。看她們的表情,似乎找到了不錯的趣事逸聞。
“我們發現了一件怪事呢!”跑在前麵的第一個女生宣布說。
事情引起的熱潮還沒過去,很快便吸引了一大群同學圍過來。“你們知道嗎?柳如意上一周可厲害了!居然從星期一開始就連續中了七次大獎!”
“哇!”同學們發出難以置信的感歎聲。話題實在誇張,另一些坐在座位上的同學也豎起了耳朵。沈叢溪發現星晨手中輕快推動的圓珠筆也停了下來,他轉過頭看著那群人,表情有點怪異。是那些話引起了興趣嗎?沈叢溪跟著轉過了頭,她也很想知道柳如意上一周出了什麼事。
說話的那個女生如數家珍地數出柳如意的中獎經曆。
“星期一中了筆記本電腦,星期二中了體育彩票,星期三中了手機……”她努力回憶著隔壁班女生告訴她的,那女生經常去柳如意家玩,所以對中獎情況了如指掌。不過記得不太清楚,有好幾個獎品說錯了,幸得旁邊的同伴提醒才糾正過來,“就在第七天中十萬塊的時候,她被砸死了!”
“啊!”人群又爆發出一陣驚歎。說實話,事情的經過比電視劇還要跌宕起伏,單憑連續七次中獎這一點就很難令人相信。而且,一個如此鴻運當頭的人怎麼會突然一下子大難臨頭了呢?說話的女生拚命辯解自己說的都是真話,是從隔壁班的女生那裏聽來的。
沈叢溪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這也太玄乎了吧?”她心裏十分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道聽途說回來的故事十有八九有被誇大渲染的成分。她的注意力又回到剛才的數學題上麵。
“星晨?星晨?”
星晨沒有反應,緊閉著雙唇,幾乎被恐懼占滿的眼睛始終凝視著剛才的方向。他的魂魄好像被勾走一般,臉色像被下了毒一樣慘白。沈叢溪從沒見到一個人會被嚇成那樣——他是嚇到的。
“喂!星晨!”沈叢溪仿佛也被感染似的,忐忑不安地搖了搖他的手臂。
“啊!”星晨猛然回過神來,“哦。”他仍有點精神恍惚。
“你怎麼了?”沈叢溪可以肯定,星晨此刻一定處在某種恐懼中。他到底在害怕什麼呢?和柳如意的事情有關嗎?他的異常神色就是從聽到柳如意的事情開始的……
但是,星晨卻沒有回答。他掏出了紙巾。他也發覺自己全身都在冒冷汗。
他確實在害怕。就是剛才聽到的那些話,一下子把他拉進了恐怖的泥潭。高中女生連續中獎,之後慘死——這樣的劇情簡直跟他腦海中的某塊記憶拚圖完全吻合。他把擦汗的紙巾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手裏……哇啊真是見鬼了!竟然跟那部小說裏的情節一模一樣!
這可以是一個巧合。星晨想這樣說服自己,可是效用不大。這樣的巧合幾乎不可能發生,平常人一輩子能中一次大獎就實屬幸運,連續中七次大獎的幾率就更為渺茫。令星晨確定這幾乎不是巧合的證據是,小說裏的女主角也是在領獎台被吊燈砸死的。
難怪他在第一次聽到柳如意的死訊時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想到這裏,星晨的心緒更亂了。腦袋就像罩著一層薄霧,視野朦朧地晃動著。上課鈴的聲音,老師進來的身影,他全然沒有注意到。他一直思考著那部小說和柳如意的死。
那是一部恐怖小說,目前正在《廣州晚報》的周末版上連載,隻有有人讀過,一定會把柳如意的死和那部連載小說聯係起來。但是現在的中學生卻很少有讀報的習慣,星晨本人也沒有讀過《廣州晚報》的周末版,如果他知道上麵有連載那部小說恐怕也會大吃一驚。那應該是一部不可能發表的小說才對。因為星晨很早之前就把原稿從電腦裏刪除了,那是他寫的小說!
凡是這個中學的學生都知道星晨是個天才少年作家,曾經得過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寫過作品無數,還出了幾本小說,其中一部恐怖小說還登上過暢銷小說排行榜。可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半年前突然封筆了,拒絕再為雜誌或者出版社寫作,就連課堂作文也隻是敷衍了事。
很多人都說,星晨一定是被撞壞了腦子,沒有靈感了。這是因為他那時剛好出了一場意外,騎車回家的時候居然鬼使神差衝下了河湧,頭也被撞破了。從那之後,他就停止寫作,甚至把這部未完成的恐怖小說《死神來了》從電腦裏刪除了。
現在,這部小說居然又出現在報紙上,晨星卻對此事茫然不知。
課堂上,他在努力回憶著小說裏的情節。真可惜,他是善忘的人,連自己寫過的東西也記不起來多少。直到名字被叫了好幾次,星晨才發覺講台上的語文老師在叫自己。
前些天寫的作文被發下來了。跟往常一樣,星晨這次又得了不錯的分數。他一直是語文老師喜歡的那類學生,所以即使今天他走神了,語文老師也沒有發脾氣。
“星晨同學,把你的作文讀一下吧。”老師總喜歡把星晨的作文作為範文在課堂上宣讀。
教室靜了下來。星晨站起來,翻開作文簿,翻到評分為A的那一頁。他出神地凝視那頁紙,紙麵上密密麻麻的圓珠筆字填滿了他的視線,光線模糊的動感下它們似乎獲取了生命,全都幽幽地爬動起來。像一群妖嬈的蟲子,在麵前跳舞。
他欣賞著它們婀娜的舞姿,微張的嘴巴,突然就流放出一些陌生的聲音。
“……女生坐在地上,抬起了頭。那盞吊燈砸了下來,破碎的玻璃片插進了女生的眼睛,插入了她的喉嚨……女生的整顆腦袋都被砸爛了……”陰森森的聲音,一字一句,劃傷整個教室的死寂。
語文老師張大了嘴巴,老花眼鏡後麵的眼睛睜得大大。這個星晨到底在讀什麼呀?這次的作文是《假如讓我重新選擇》,他卻在讀一個女生死亡時的慘狀!而他卻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過失,盡管他仍拿著那本作文簿,眼睛盯著上麵,嘴裏讀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內容。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麼陰森古怪,每個音節都仿若黑暗中的冷花,綻放開大朵大朵的淒豔蒼涼。
教室裏的熱量瞬間喪失了,有些同學情不自禁地抱緊身子,她們覺得此時如同身處陰曹地府,冤鬼遊魂飛舞在頭頂。星晨的文字那麼嫻熟地描繪出一幅異豔慘烈的場麵,她們越發窒息,每次呼吸都是痛苦不堪的喘息。
星晨描述的那個死者……是柳如意嗎?
“停!停!停!別讀了!”
語文老師第一次對他喜歡的學生發脾氣。“星晨!下課後到我辦公室來!”
開小差的學生,就算成績再好,也要狠狠地批評一下才行。
“啊?哦。”星晨還沒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過錯,滿臉困惑地坐了下去。他應該知道,自己剛剛把小說裏的某段描寫準確無誤地背了出來。存在他大腦裏的某小段記憶突然複活了。但是,其餘的記憶仍被放逐在時光的荒蕪之地。
星晨在教員室受批評的時候,沈叢溪正走向女生廁所。在樓梯口,她碰見了夏夏。已經上完第三節課,夏夏才來上學。不過,遲到早退是對方的家常便飯了。一個人不受歡迎總是有理由的啊。
“嗨,早上好。”沈叢溪向低頭走來的女生招了招手,卻沒得到友好的回應,夏夏一聲不吭從身邊走了過去,拖在地上的影子好陰沉。
沈叢溪沒放在心上。夏夏就是這樣不愛搭理別人,她總是獨來獨往,這既有她本身性格上的原因,另一方麵也是由於別人的排擠。
女生孤獨的背影就在視線裏逐漸遠去,逐漸模糊。沈叢溪歎了一口氣,轉過身,走進了廁所。
剛進了其中一個隔間。沈叢溪便聽見隔壁方便完的女生走到水龍頭邊洗手邊聊起來。聽聲音,是和自己同班的兩個女生。對話卻是與星晨有關。
“星晨是不是有病啊?怎麼讀那種作文?!”
“他讀的好像是柳如意吧?”
“你也這樣覺得吧……媽呀!他是不是變態啊?柳如意死得那麼慘,他還要……我剛才聽了都起雞皮疙瘩呢!”
“就是就是!還天才少年作家呢?!就一變態作家!”
嘲諷過後是一陣短暫的譏笑,女廁裏充斥著比尿臭還要惡心的笑聲,沈叢溪隻覺得胃口翻起一陣酸水。一股罵人的衝動湧到喉嚨口,卻在轉化成惡毒的語句的瞬間消失殆盡——兩個女生已經換了話題。
“喂,聽說了嗎?李霞她們好像打算要對夏夏動手了。”
“哦?”回答的聲音有些擔心:“她們不怕夏夏報複?要知道,夏夏都敢把丁小柔打成植物人呢!要是把她逼瘋了,誰知道她會幹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啊?”
“所以呀,這樣的恐怖分子必須清理出學校!不然我們都不會安心的!”
“說得也對。”
聽到這裏,坐在馬桶上的沈叢溪不免焦急起來。照這樣看來,同學們對夏夏的排擠將要超出冷暴力的範圍,她們會用盡辦法欺負她,直到把她趕出學校。在現今校園暴力層出不窮的時代,很難想象夏夏會得到怎樣的下場。
沈叢溪想衝出去質問那兩個女生。可是她的手剛放在隔間的門把上,便聽見廁所外有個女聲喊了起來:“喂!你們兩個,出去!”
剛才對話的兩女生唯唯諾諾走了出去。沈叢溪決定留在隔間裏。好像,李霞她們來了。
有四五個女生走進來的樣子。當然,還會有一兩個女生留在門外準備隨時通風報信。
不知是誰在察看隔間有沒有人,一扇扇地推開隔間的門。沈叢溪蹲在馬桶上,縮起了腳。門外的人沒能推開門,便趴在地上透過門縫察看——很好,沒有被發現。
“帶進來!”首領般的口吻,正是同班同學李霞。
門外響起碎亂的腳步聲,應該是夏夏被押了進來,然後被推到牆上。
“你……你們……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