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隻有一個身影還站立著,仿佛已化作了石雕木砌。
馬王看著祭拜的眾人,心中徒然生出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呆了良久,才從懷中掏出了皮囊來,裏麵是他珍藏的酒,緩緩走到墓碑前,將酒杯斟滿,滿滿一杯酒就傾倒在了墓碑前。
酒水若一道清泉,融化了墓碑前的積雪,發出極輕微的“滋滋”聲,從雪中迅速滲透了下去。
馬王仰頭看向天際,“師傅,你若在天有靈,見今日一幕想來也是歡喜的!兄弟敬你!”他虎目含淚,幾乎是用吼的,對著天際喊了出來。
喊完了話,揚了揚手中的酒囊,大灌了一口,轉身退後,江黎墨怯生生看了看他,似是有話要說,卻最終咬了咬下唇,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柳妃站起身來,和楚宇晨一左一右攙扶起了楊楚若,柳妃看著她因哭泣而微微紅腫的眼眶,心中浮現出一絲異樣的感覺來。
為何她的眼淚竟讓人覺得有舒暢之感呢?這個曾經辜負了她的女子,原來也有淚,有悲傷
“節哀三少在天之靈看到我們的勝利,會為我們歡呼喝彩,會深感欣慰的。”柳妃的語調輕柔和婉,似是又回到了當年她們相依為命的時日。
楊楚若點了點頭,伸手抓住了柳妃的手,她曾與她如此貼心過,今日,她們是否還能回到那樣互相信賴,互相扶持的曾經呢?
柳妃柔婉的一笑,反手牽住了楊楚如的手,心中剛剛感覺到一絲溫暖,卻看見她的眼光望向了惜月公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念來。
也許在她心中,自己永遠不過是個丫頭
柳妃的笑容漸漸冷了下去,隻覺得身邊的風雪愈加寒得讓人遍體生涼。
惜月公主的手指緊緊抓住墳頭上的積雪,那雪便在她的手中緩緩融化開來,白玉似的手指因冰冷的雪水微微泛起了一層紅色,似是少女羞怯的臉龐。
可惜月公主的臉上隻有似珍珠滾落般源源不斷的淚珠,大顆大顆掉落在了雪地上。
公主終究是這樣的性子,即使心中痛楚到了極致,卻也在人前壓抑著,這樣的驕傲讓她贏得了眾人欽佩,可誰知道她壓抑的有多麼的痛苦。
今日勝利已來,天下太平,公主也該好好的宣泄一下了。
想到此處司空靈修默默向前走了一步,在她身後一步的地方跪倒在楊三少的墓前,對著惜月公主低聲說道:“公主,若是你心裏難受,就哭出來吧。公主,南皇已以命相償了,有再多的怨恨,再多的悲傷,如今,也該讓它過去了”
看著惜月公主似是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生機的臉龐,司空靈修竟不敢直視,隻是低下頭去,看著眼前皚皚白雪,最後勸道:“死者已矣”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勸解惜月公主,似是所有勝利的喜悅,都無法抵消她心中的悲傷。
可是又還能如何呢?縱然她有再多的不甘,再多的不舍,畢竟,已是天人兩隔。
惜月的公主的哭聲終於響了起來,似是一直壓抑著的堤岸在瞬間被衝破了一般。
在她的哭聲中,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去。
哪怕是麵對強敵,哪怕是兵臨城下,哪怕是大軍壓境,她從來不曾如此失態過。
她一直是鎮定自若的,她一直是談笑風生的。
那爽朗睿智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如此的失態卻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展現在眾人眼前。
楊楚若想要上前勸解,可走到了跟前,目光觸及那墓碑上三哥的名字,她卻悲從中來,淚珠滾滾而落。
惜月公主和楊楚若的哀傷沉甸甸的壓在每個人的心口。
隻有柳妃垂下頭去,看著自己被楊楚若放開了的那隻手,一抹恨意從她眸中驀然升起。
總是這樣的,和以前從來沒有過任何不同,她總有更重要的事,總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對她而言,自己到底算是什麼呢?
她的丫頭,她的婢女,隨時可以為她犧牲的人?所有的姐妹深情不過是個笑話吧
悄悄用眼角的餘光環視著四周,這些才是她的家人,才是對她而言重要的人。
柳妃一言不發,她的目光緩緩冷了下去
楚宇晨踏著積雪走到了楊楚若的身旁,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讓她依靠在自己懷中。這才對著墓碑說道:“三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楚若的。”
楊楚若將她靠在了楚宇晨的肩膀上,感受到他的安慰,略略覺得悲傷稍緩,卻感覺到一隻溫暖的小手牽上了自己的手。
不用轉頭,她也能清楚的感覺到,這是裳兒的手
他從小就是個貼心懂事的孩子,在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就飽嚐人間冷暖,卻從來沒有讓這個孩子的心底沾染上絲毫的塵埃,他是那麼的溫暖
楊楚若在他手上略微用力握了握,就聽到風清揚的聲音響起,“娘,這是我的舅舅嗎?”
楊楚若緩緩轉過頭去,柔聲對他說道:“是,裳兒,這是你的三舅。想來你也曾經聽說過叱吒風雲的楊三少吧?他如今就就在這裏了。好孩子,你過去見見你舅舅吧,跟他說句話,你也去跟舅舅告別吧。”
風清揚點了點頭,放開了楊楚如的手,走到了墓前,“三舅,我知道你是個英雄,這麼多人都敬重你,愛戴你,我想你一定很了不起。娘親說我們要離開這兒了,你一個人在這裏不知道是不是會覺得孤單,不過不要緊,在我們心裏,都會有你,我們會一直陪伴著你的,而且,很快,你也不會孤單了,娘親他們說,要把你的屍骨帶回楚國,跟其他親人埋在一起。”
不錯,在心裏,他總會在心裏
惜月公主突然抬起頭來,猶自帶著淚水的雙眸中瑩然有光,她沉聲說道:“裳兒,你說的不錯,他沒有走,他會永遠陪著我們的,我們也會永遠陪著他。”
仰頭望向天際,似是在蒼穹之上,就隱藏著楊三少的容顏一般,惜月公主突得綻放出了一個笑容來,那笑容融化了漫天的風雪,似是春天已悄然來臨。
每個人心中都是一動,那個意氣風發的公主,似是又回來了。
仰頭望向天際,似是在蒼穹之上,就隱藏著楊三少的容顏一般,惜月公主突得綻放出了一個笑容來,那笑容融化了漫天的風雪,似是春天已悄然來臨。
每個人心中都是一動,那個意氣風發的公主,似是又回來了。風雪飄搖,天地無情,山河皆失了顏色,隻剩下一片茫茫然的慘白,大雪似是洗淨了空氣中的塵埃,那帶著微涼的清新空氣從鼻端沁入胸中,帶著一股讓人靈台清明的冷意。
眾人祭奠過了楊三少,各自懷著一份離別的悲傷,準備返程。楊楚若的目光卻落在惜月公主的身上,隻見她依舊在楊三少的墓碑之前,似是喃喃自語般猶自低聲說著什麼。
楊楚若眼中有一抹了然略過,不能讓她繼續悲傷下去了,明日總會到來,也還要繼續過下去的。走上前去,將手搭在了她的肩頭上,柔聲說道:“我們回去吧,這一番心意,三哥想必已經知道了。你這樣傷感,三哥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心安的。”
惜月公主卻緩緩搖了搖頭,她現在並不隻是傷感而已,轉回頭來,隻見她雖是麵上依舊有著淚痕,可那雙目中已不再是方才的死寂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勃勃生機。
楊楚若一怔,以為自己看錯了。
再凝目細看,這惜月公主原本肌膚欺霜賽雪,此時因哭泣過的緣故微微紅了眼眶,可那一雙妙目卻似融化了的冰泉,脈脈而轉,靈動有神。
顧盼之極,自有一股飛揚華貴之氣。
此時的惜月公主,已然恢複了那個氣韻出塵,傲世而立的月相惜!
惜月公主見她怔住了,知道她是一時沒明白自己的變化,卻也不多做解釋,長眉微挑,她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要再陪他一會兒。我們倆個總要單獨說說話的。”
楊楚若此時已經確定了惜月公主的變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惜月不會做什麼傻事吧?她遲疑著說道:“既然如此,我陪你一會兒吧。若是你有話想要單獨跟三哥說,我站遠一點陪著你就是了。”
惜月公主知道她是為自己擔心,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卻還是搖了搖頭,轉頭目視楊三少的墓碑,柔聲說道:“自古道女為悅己者容,而他喜歡的,原本是我這樣的一副樣子,我又怎麼能不讓他好好看看我呢”
那語氣中滿是旖旎溫柔,蕩漾出絲絲縷縷的甜蜜之感。
她此時那份無聲無息中流淌著的靈動之美,隻怕是讓天上仙子都遜色了三分,自愧不如。
原來,她是這樣的心思啊。
楊楚若將心比心,知道這位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女子,自然有她自己的告別方式,既然她不願意在眾人在旁,那也沒必要打擾她了。
楊楚若隻是擔心惜月公主會因悲傷過度而有失措的舉止,此時見她如此情態,已經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遂點了點頭,跟眾人一起離開了楊三少的墓前。
風清揚一步三回頭的走著,心中有幾分不解,他低聲向著楊楚若問道:“娘親,姨娘自己在舅舅那裏,不要緊嗎?要不要裳兒去請她一起回宮?”
這個孩子還是如同幼時一樣,這樣的良善,這樣的關心他人。
楊楚若笑了笑,安撫似的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才說道:“無妨的,裳兒,你三舅和惜月公主感情深厚,所以,要給她一些時間,讓你三舅單獨陪伴她一會兒,這是她與他之間的事。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娘親講給你聽”
風清揚這才放下心中的疑惑,放軟了身子,安然靠在楊楚若肩頭,靜靜聽她講述著楊三少和惜月公主之間的故事,隨著兩個人的悲歡離合,露出微笑或哀戚的神色來。
風清揚整個心神都沉浸在了那充滿了悲傷的綺麗戀情之中,直到行至了宮門口,才緩緩回過神來,歎息似的說道:“原來惜月姨娘竟然是如此的一位奇女子”
可卻是如此命運多舛
楊楚若點了點頭,卻是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