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穀山驛(1 / 2)

沐浴,真是奇妙的享受。

不是盛夏時節一猛子紮進烏馬河,而是大正月裏,泡在一桶霧汽氤氳的熱水中,用皂角把身上積攢了幾年的皴一點一點摳下來。

盡管可惡的王存璋嘻嘻哈哈的加了一桶又一桶熱水,燙的進通吱哇亂叫,但是那由外到裏的舒坦還是讓他欲罷不能。他敢打賭,他的生父母一輩子也沒有這樣的享受,尊賢裏的裏正也沒有。

這是被賣到王家的第11天,王進通也正好11歲。平生第一次,他在熱水中沐浴,給他加熱水的,就是王家的假兄長王存璋。

王存璋13歲,也是養父收養的義兒,比進通早1年進入家門。這是個凶惡蠻橫的少年,脾氣暴躁而衝動,拳頭從不留情。對於進通來說,存璋是一個強大不可戰勝的存在,憎恨與羨慕在他心中交替出現,形成了對兄長奇怪的依賴感。

好在進通口不能言,存璋又精力旺盛,活躍好動,目光不可能長時間集中在一個啞巴身上。雖然進通還是每日被嘲罵,所有好東西都被搶走,但挨的揍還可以忍受。

不知道泡了多久,風穀山驛站雞鳴四起,水也漸漸涼了。他抖抖索索的爬出木桶,擦幹淨身上的水,腰、背、大腿上的瘀傷和磨傷還是疼痛難忍,但是全身清爽,精神煥發。

用一根布帶紮起半長不短的頭發,穿上一套小號黑羊皮袴褶,裲襠式樣,革帶上掛著一把小牛皮烏鞘短刀,他不再是窮山溝裏的小賤民了。這是一個白皙清秀的少年軍人,漆黑的雙目仿佛能刺穿人心,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幹淨利落的勁頭。

進通真切感到了衣裝的重大作用。

當他是太穀縣雜戶賤籍,一身破爛短褐的時候,在誰麵前都低人一等。但是當他一身黑色戎衣,他感到四周的人變了,不再無視和厭惡他,至少會認真看看他。

他小腰板筆直的行走在驛市上,盡管已經開春,寒風吹著他的濕發,還是凍的他小臉通紅,身上卻多了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叫做:自信。

這是大石朝北都太原城關外的一個驛站,名叫風穀山驛。

自從進通跟著一隊沙陀軍漢走進這裏,幾乎每天都上演同樣的戲碼,童子之間的幫派毆鬥,是所有驛站少年的嚴酷遊戲,任何人都無法逃避。

你或者是這一派,或者是那一派。。。唯獨王家兄弟,不可能投入任何一派。

“胡兒!”一個童子在挑釁,他後麵是成群結隊的漢人童子,大部分是漢商子侄。進通站住了,冷冷看著樊家老三,那家夥臉上的雀斑在陽光下居然熠熠生輝。

無數次鬥毆中他學到了,嚴厲的目光也是武器,會讓對手出現片刻的畏縮。不過今日這招沒用了,吃過虧的樊老三雙手自然抱在胸前,戲謔的看著他,保持著安全距離,這使得任何突襲的企圖都成了泡影。

“我就說你是個野種,親娘做的袍子,不會像裝了半袋子水,四麵透風。。。你跟我說說,你娘是怎麼死的?”樊老三惡毒的語言像小刀子,刺的進通的心鮮血淋漓。

不過這招對進通也沒有作用,他再也不會像過去一樣發狂了,他冷靜盯著對手,尋找著任何可能的破綻。

就在樊老三眼神一滯的瞬間,進通尖叫一聲撲了上去,把樊老三撲倒在地,兩個童子在泥土上瘋狂的翻滾互毆,打的好不熱鬧。

在他們身後,存璋一路咆哮著狂奔過來,衝向那群嚴陣以待的漢兒。正是他的突然出現,讓樊老三出現了片刻分神,給了進通先發製人的機會。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兵力對比2:17,武器是4個拳頭對抗34個拳頭。

即使有先發製人的優勢,也不可能改變戰鬥的結果,在嘴角剛剛腫起來的時候,進通明白,現在就是逃跑的最好時機,不然很快就會被淹沒,那可有的苦頭吃了。

他衝進人群,搶出鼻青臉腫的存璋,撒腿就向市肆西南方向跑。

漢兒們沒有追趕,隻是一邊向他們扔石頭,一邊爆發出瘋狂的歡呼,夾雜著口哨和笑罵。在無聊的青春歲月,揍兩個討厭的家夥,是這些孩子們最大的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