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麟心情十分舒暢地拿著公主吩咐的單子,去找李總管要東西,剛經過一處兩宮之間的夾道,便被人拉住手臂,帶進了懷裏,頃刻間,連衣衫都換了。
“阿月!”瞧見那雙溫柔的眼睛,他心情舒暢的程度又提高了一倍。
哎不對啊,這才哪到哪,他還沒拆紅線呢,還沒看嫦娥呢,阿月怎麼就來了。
“此難事已了,該走了。”金翅大鵬淡淡道。
“阿月我還沒拆姻緣線呢……”他做出十分委屈的表情,這見不到嫦娥可太可惜了,但這事是萬萬不能直說的,隻能拿姻緣線出來擋了。
“此事我已知會了月老,他會處理。”說罷不由分說便將他帶回了蓮池。
張麟看著周圍乍然變了的景色,有些垂頭喪氣,金翅大鵬自然知道張麟心裏想什麼,看嫦娥,嫦娥有他好看麼,沒好氣道:“這些日子好好呆在這,沒有我的允許不可再用移形之術。”
嗯?為何不讓他用移形了?那豈不是不能吃好吃的了??
“阿月……”還沒等他說完,金翅大鵬輕輕將他攬進懷中,歎了口氣,道:“此難是你助唐僧的最後一難。”
最後一難……了?
那就意味著……
他忽而心裏一慌,伸手緊緊抱住金翅大鵬,他不想跟阿月分開,況且這一分開,便是永別了。
眼前不爭氣地模糊起來,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呼吸,竟然發出了細細的抽噎聲。
這細碎的啜泣,浸濕了肩頭的淚水,仿佛刀子在剜著金翅大鵬的心,他驀得收緊了手臂,隻將懷中人抱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不到最後,尚未可知,懂麼?”他的聲音亦有些哽住,聽起來便失了幾分自信和堅定。
但張麟依舊點了點頭,如果他死了,阿月會很難過的吧,可如若真的成了正果,他與阿月之間,同樣是再無可能。
相比之下,他寧願死了,也好過相忘江湖。
至少最後這段時間,給阿月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吧。
他從金翅大鵬的懷抱中抬起頭,抹了把眼淚,笑道:“我餓了。”
金翅大鵬望著懷中人盛滿笑意的眼睛,他又何嚐不知,這笑容背後,有千般眷戀,萬般不舍。
他輕柔的吻落在眉心,張麟閉上眼睛,感覺他的額頭與自己相抵,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蓮花香氣。
金翅大鵬緩緩放開了手臂,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該辜負他的心意,臉上掛上了溫和的笑容,道:“等著。”
說罷便轉身出了結界。
不多時,金翅大鵬端了飯菜回來,不過卻沒有陪他一起吃,而是離開了蓮池。
張麟獨自吃過飯,坐在蓮池前,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浮生聊著天。
浮生看著他這強顏歡笑卻提不起力氣,比哭還難受的表情,嫌棄道:“你怎麼了,跟要死了一樣,難不成不用再去幫唐僧師徒,還不高興了?”
換在平時,浮生若是這樣跟他說話,他早懟回去了,可現在他是既沒心情也沒力氣,阿月不在,他連裝著開心的力氣都沒有了,趴在石欄上道:“還真讓你說對了。
你知不知道,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裏,在原本的世界,我已經死了。”
“什,什麼意思……”浮生是集天地靈氣化出的,聰慧自不必說,聽他這話,已經隱約覺出了什麼。
“意思就是,哪怕我能活下來,也要與阿月兩不相幹了。”張麟轉過身去,倚著石欄,將頭靠在上麵,望著空蕩蕩的天。
浮生沒有說話,他知自己此時說什麼,都是徒勞。
兩人便各自沉默著,任這苦澀的愁緒,在蓮池裏幽幽蕩開。
金翅大鵬在蓮池的時間愈發少了,張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有時候他甚至想抱怨,為什麼明知是最後的時間了,還不能留下來陪他。
可每每話到嘴邊,便被金翅大鵬眼底藏不住的痛心,阻住了。
阿月心裏也一定不好受,他明白的。
隻是這樣倒計時般的日子,分外難熬。
張麟既被這時間折磨的難受,又希望這時光永不結束。
在金翅大鵬回來的時候,他盡量維持著表麵的若無其事,金翅大鵬也一直配合著他,演出這歲月靜好的假象。
一個困於徹底消失與兩不相幹。
一個奔走在背水一戰和以命相全。
兩個各懷心思,卻不曾吐露分毫。
隻因一個不想徒增傷感,一個不想妄添擔憂。
這天一覺醒來,張麟先是驚醒,望向桌邊,有些失落地歎了口氣,阿月不在。
他睡著的時候,如果阿月在,一定會在房中看著他,而他為了怕錯過阿月在的時間,睡得越來越少了,隻要能堅持的住,他就不睡。
起床來到蓮池邊,浮生見他出來,眼下的青影更重了,不由得在心裏歎了口氣,繼續抬頭望著天。
“怎麼了?”張麟看著他皺眉望著天,有些不解。
“尊者方才離開,我感覺到這結界加固了一倍不止。
尊者為什麼要突然加固結界……”
無緣無故突然加固結界,浮生有種不好的感覺。
“加固了?”張麟一愣,他感覺不到,但浮生生於蓮池,與蓮池的氣息相連,蓮池的氣息又與阿月的法力相容,浮生的感覺應該不會錯。
“不會出什麼事吧……”他喃喃自語,心裏忽而七上八下地一陣慌亂,“不行我得去看看。”
雖然不知道阿月去了哪,但是想人移形,他也算是爐火純青的。
閉目凝神,身形一動,卻撞上了什麼東西,渾身像被電擊一般又疼又麻,他甚至覺得自己內髒都被擊穿了。
“啊!”重重摔在地上,如散了架一般,半天爬不起來。
“張麟!你沒事吧?!”浮生看到他撞在結界上,被結界擊傷摔在地上,急的跳腳。
他沒有離開蓮池?
張麟睜開眼,麵前是池邊的石欄,這結界怎麼會變得這麼厲害……
他掙紮著爬起來,浮生一臉擔憂道:“你沒事吧?”
“沒事。”但阿月一定有事,他將結界加固的這麼強,一定是不想他出去,張麟猛然間又想起了那個夢境,心裏的不安更加強烈,不會的,不可能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再次屏息凝神,身形一動,後背傳來一陣被擊穿的疼痛,然後便是摔在地上……
阿月,你到底在做什麼……
都怪他,都怪他沒堅持問清楚……
張麟抬手擦了擦漸漸模糊的眼睛,然後再次爬起來。
浮生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撞在結界上,一次又一次被結界所傷,摔在地上,衣衫已然破損,被結界擊的皮開肉綻,殷紅的血浸透了雪白的衣衫。
“張麟你別這樣,興許沒事呢,興許隻是尊者怕你自己在這不安全而已。”浮生顫聲喊著。
其實他也知道,尊者做這樣的事,絕不會事出無因,他甚至能感覺到這加在結界上的法力,包含了一種孤絕之氣,可是他又想不到,為何會如此。
不安全?這裏是阿月的道場,普天之下也沒幾個敢打這裏的主意吧,張麟氣血翻湧,還未開口先噴出一口血來。
血濺在蓮花和蓮池裏,顯得異常刺目。
他再次屏息凝神,忽然身形一動,這次身上卻沒有傳來疼痛。
耳邊卻傳來了憤怒且詫異的低吼:“你怎麼出來的?!”
阿月?!
他成功了!
張麟睜開眼睛,入目果然是金翅大鵬的白衣黑袍,“阿月!”他的手還未來得及觸及金翅大鵬的衣袖,空中響起的巨大的鍾聲便如穿過身體般震得他胸口隱隱作痛。
突然間身子被猛地推了出去,張麟飛出去摔在地上,而他原先站著的地方,被一柄飛來的銅錘砸出了一個坑。
勉強支撐著爬起來,他才發現,金翅大鵬站在閃著金光的大陣中,與他夢中如出一轍。
而在那大陣上空,無數黑氣翻滾咆哮,如地獄臨世。
金角銀角,牛魔王,青牛精,青獅,白象,鼉龍……
甚至,還有本該死去的六耳獼猴!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眼中盡是血光和戾氣。
他們,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阿月,阿月你到底要做什麼……
張麟望向金翅大鵬對麵,與那地獄深淵一般對立的,祥光普照,七色彩雲,瑞氣升騰。
無數羅漢菩薩,佛陀尊者,簇擁著中間的西方之主,大日如來。
“金翅大鵬,爾仍不知悔改。”佛祖聲如洪鍾,震得人胸口發疼。
金翅大鵬嗤笑,“不知悔改?不知悔改的是你!
什麼因果循環,什麼眾生平等,不過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佛,虛偽的托詞!
若眾生平等,你們又如何高高在上?!
若眾生平等,妖魔又如何隻能被你們踩在腳下,稍有不從便要斬殺?!
若眾生平等,妖族又何嚐不是眾生?!
若眾生平等,又為何獨獨容不下情愛?!”
他手中金光環繞,麵前虛空現出一把閃著五彩光華的靈器,雖做祥瑞之色,卻殺氣磅礴,引得天地為之變色。
降魔杵!
在此處見到它,張麟陡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爾修行至今,竟依然參不透。
眾生平等,乃是因果之平等,何因何果。
今日妖魔行善積德,他日必得善緣善果,今日佛陀若起邪念,也自會墮入惡道,食惡果。
我等執掌秩序,度化世人,若得情愛,必有偏頗。
故得正果者,博愛三界眾生,不可困於一人一物。
爾一念之差,執念太深,若能放下,方豁然開朗。”如來佛祖的聲音依舊平靜祥和,仿佛看不到麵前奔騰的殺氣,亦看不到一觸即發的大戰。
“少在這講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我早就聽夠了!”金翅大鵬周身法力翻湧,降魔杵勢如破竹,衝向如來。
刹那間妖魔們也都各持兵器,一道道黑氣直撲過去,神佛菩薩亦祭出法器相抗,一時間喊殺聲,兵器碰撞聲,震得張麟耳朵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