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歘拉”一聲,楊國忠的節度使府邸內,燭火閃爍,燈影搖曳,一陣刀戈斧鉞鏗鏘聲的動靜之後,一道寬厚的灰衣身影在府邸圍牆內飛簷走壁,腳底似有漆金祥雲助他飛騰,在丈高圍牆之中左突右跳,翻了出來。
府上陸續有提刀的護衛跟上來,眾人耳語數句,大致是“捉拿此賊”,“刺殺國舅爺,膽大包天”,“動靜小些,莫要驚擾了成都百姓”,不知為何劍南道節度使的護衛抓個賊人為何偷偷摸摸行事,總之這些提橫刀戴甲胄的官兵尋著火把下的陰影,連翻包圍那潛入府邸的灰衣人。
終是讓他逃了出去,幾個起躍,兵不血刃,打翻數盞長燈,驚嚇數位夜行的婢女,或翻牆,或過廊,逃到府邸外的寬敞街道上。節度使府的護衛簇擁出來,看準了那身手敏捷,內力不俗之影子,仗著人多勢眾,轟鬧鬧擁了上去。
“哪裏走,蒙麵小賊,窺視節度使府邸,偷了什麼東西去?”
“什麼也沒偷,抓我作甚。”
“既未行竊,為何夜刺宅邸,老老實實接受搜查,以示清白。”
成都府的坊市與長安,洛陽一般,每至夜裏,實行宵禁,大街上除了偶有打更巡邏的官兵,空無一人,若是這裏有夜市,百姓來往,車水馬龍,定要叫這一追一逃之人攪得雞飛狗跳了。
“貧僧不傻,節度使大人連征討南詔有功的留後李大人都能扣下問罪,動用私刑,貧僧落到你們手裏,豈能有好下場。”
“貧僧…?”“哪裏來的臭和尚,捉住他,盤問個幹淨。”
“汙蔑詆毀節度使,可知道是什麼罪過?”
十來個護衛聞之這訊息,楞了半刻,不知怎會有僧人卷入成都府的兵變之中,愈發好奇了,追趕那逃跑之人的步子邁得更大。灰衣人一時語噎,方知自己被他們追得氣喘,心中慌亂,口不擇言,一時說漏了嘴,已是收不回來了。索性不再言語,帶著一眾官兵在成都府的坊市間左轉右繞,不多時,來到南城,這裏急轉過去,有一條寬敞卻不甚悠長的平坦道路,兩側柏樹鬱鬱蔥蔥,隨秋風扇動,沙沙作響,樹葉在黑夜之中閃爍著黝黑的黯淡光芒。那路的盡頭,是一間寺廟,廟前青石板台階錯落有致,朱紅色門框與黃漆銅環頗為雅致,雕梁畫棟,古香古色,屋簷下的牌匾上鏤刻三個字:信相寺。字跡沉厚莊重,料想是寺內大師執筆。
灰衣人並不是成都府信相寺的和尚,亦不想將禍端帶到這裏,隻是此地有約好之人留守等候,果然離得近了,寺院大門嘎吱一聲,無風自開,門縫裏探出一個年輕秀麗的腦袋,即便是燈火之黯淡,照月之影稀,也能隱約看得見那女子桃李之年華,清麗如芙蓉,唇未點絳,不施粉黛,開口亦如穿林之黃鸝,清脆悅耳:
“淨因師兄,如何?”
被喚作淨因的灰衣人扯下頭上巾子,果真露出一顆渾圓腦袋,確是一位僧人無誤。隻是這約莫弱冠之年的年輕和尚身子挺拔脫八尺,顴骨突出,眉宇劍直,棱角分明,一雙眼睛宛若高原泉水映照漫天繁星,端的有三分粗獷,七分內斂,不像是中原唐人的含蓄模樣,亦不似回紇人膚白毛厚,理應是吐蕃而來的行者,行走大唐的僧人。
“可惜,節度使府邸官兵眾多,守衛森嚴,貧僧不曾探查到李德林大人關押在何處,便暴露了身形,被一眾護衛打將出來了。”
淨因歎息一聲,頗有三分自責,可是來不及歇口氣,身後便響起了吵吵嚷嚷地聲音,是節度使府的官兵拖拽著刀戈追了過來,來者氣勢洶洶,口裏念念有詞:“那人自稱貧僧,多半是躲在這信相寺內,好好搜查一番。”
杵在門口的白衣女子神色一變,探出半個腦袋瞥了街底一眼,哪裏火光閃爍,人影搖曳,有甲胄聲傳來,顯然來者不少,不可力敵,便將淨因一把拽了進來,即刻關上木門,插上門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