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世靖六年,冬。

一輛馬車停在東陽胡同的長記壽材鋪前。

鋪子裏,掌櫃正在運指如飛地撥算盤,抬頭看見這輛馬車,手上頓時停了下來。

兩個衣著華貴的丫頭下地,小心翼翼地扶著個女子走了出來,她身著貢緞禦繡斜襟衫子,緙絲鳳尾八寶裙,生得眉若遠山,眸帶秋水,櫻唇潤澤飽滿,肌膚無瑕如同明淨的白玉,

她一隻手搭在丫鬟手上,十指纖纖,春蔥一般,皓腕上戴了隻天青色的翡翠手鐲,水色極佳。

這女子的打扮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而且是大戶人家出身的氣質,怎麼會親自來這種地方?

掌櫃的看呆了。

女子卻神情自若的,環顧周遭,說道:“我要這店內最好的棺材,可有嗎?”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三分笑,令人如沐春風。

掌櫃的忙道:“有有有,您來的正巧了,前幾日新得了一副天上地下都難得的金絲楠木壽材……一是才到,二是因為價格昂貴,現在還留做鎮店之寶呢。您可要看看?”

女子笑了笑:“不用看,你說好那必然是好的了。準備著,三天後有人來取。”

掌櫃的見她這麼痛快,價錢竟也不問一聲,但看她手上那隻鐲子已經是價值不菲了,何況這一身的打扮,竟像是宮內的氣質,他的心怦怦亂跳:“是是,隻不知道定的是哪一家?對了,小號還可以替出靈牌,不知逝者的名諱……可否告知?”

女子點點頭:“沈柔之。”

掌櫃的臉色猛地變了:“啊?您說……”目光將女子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您說的是……請恕我沒聽清楚。”

女子淡淡地一笑:“沈柔之,你沒聽錯。”

——她是親自來替自己選定壽材的。

沈柔之已經嫁給戶部尚書徐麒臣三年了,雖然是續弦,但向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大有白首偕老的勢頭。

誰知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據說沈夫人臨終之前有一句遺言:“我死之後,肉身燒化,到一空曠清淨之地隨風揚之,一絲灰燼也不入你徐家祖塋。”

這話不知從哪裏傳出,一時卻在坊間流傳的沸沸揚揚,猶如這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

沈柔之出殯那日,京城飄起了今冬的初雪。

是啊,徐麒臣並沒有按照那所謂的“遺言”,反而用了世間難尋的東海金絲楠木棺裝殮沈柔之的屍身。

從徐府出殯的隊伍,前頭到了京城南門,後麵才剛出朱雀大街,人家是十裏紅妝,徐大人操辦的是十裏殯儀,一路上灑落的紙錢跟天上的大雪交相輝映,令人竟分不清哪是雪片,哪是紙錢。

京城的百姓們當然是見多識廣的,隻是如此排場卻實在是從未見過,一時蜂擁而出,站在街道兩邊看那熱鬧。

多數人在圍觀的同時,自然盛讚徐家的財力雄厚,人麵廣闊,朝中地位舉重若輕。滿朝文武,齊齊整整地竟有一大半入府吊祭,而徐尚書的老師——楚王殿下還親自在南華路口設靈棚進行路祭。

在讚羨徐府的煊赫之餘,也有人讚歎徐大人對這位紅顏薄命的小嬌妻實在是深情一往。

其實關於沈柔之的傳言實在不怎麼好。

“聽說徐大人的這位小夫人比他小一輪呢,生的是花容月貌,世間無雙的絕色人物,很受徐大人寵愛。”

“你知道什麼!我可聽說這位沈夫人品行不端,當初她進京寄居在英國公府上的時候,是趁著徐大人去國公府做客,主動的投懷送抱爬上了徐大人的床呢!”

“爬床?嘖嘖,原來是個風流狐媚的,隻可惜這樣風流的人物怎麼年紀輕輕就死了呢。”

但凡是關於桃色事件的話題,總是格外提神。

雖然此刻天上的雪越來越大,可看熱鬧的百姓們卻越發精神抖擻。

忽然又有人說道:“對了,這個沈夫人,是不是赫赫有名的‘東華王’謝西暝的長姐?”

“可不就是那個沈柔之嘛!”

“等等,你們說夫人姓沈,怎麼又說是小謝王爺的長姐?這兩人的姓都不同,如何是姐弟?”

他們說的小謝王爺,其實是定遠王謝禮的次子。

這謝西暝委實是個人物,十三歲的時候,親手殺死了他的母舅,火燒王府,鬧得跟王府決裂,老王爺氣的要殺了謝西暝。

關鍵時候,謝西暝卻離開了王府,不知下落。

後來過了兩年,謝西暝入京,在朝廷的武選之中奪得魁首。

雖然有謝禮的阻撓,但皇帝愛才,便特準謝西暝進了兵部。

謝西暝進了兵部,如魚得水,很快嶄露頭角,他並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而是個天生的飛將軍,但凡有他參與的戰役,絕不會出現敗績。

又因為他生得俊美無儔,貌賽潘安,每次述職回京,朱雀大街兩側不知有多少名門閨秀夾道偷看。

有一年夏天,謝西暝帶兵進京,所到之處,地上滿是姑娘小姐們扔落的花。

本以為小謝將軍不會理會,不料在路過一朵木芙蓉的時候,他從馬上飛身而下,從地上將那嬌豔欲滴的木芙蓉撿起來,垂眸看了片刻,竟直接簪在了自己的領口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