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屍體。
一具僅僅被粗布包裹著,埋入地下一個多月的屍體。
大明,正德十二年,二月初二,遠天淡青,千山疏雨。
張樂山站在紅雲縣治下牛家鄉的墳崗上,看著眼前土坑之中那具屬於師侄的軀體,身邊是一個牛家鄉的老人,正在講述一個多月前的事情。
“牛青果這娃子是快過年的時候回來的,當時我們都沒認出來,一晃幾年他長高了好多,穿的也體麵了。一回來就找他爹,可他那個老爹兩年前就死了,他家的老屋子也塌了,他就借住在牛鄉長家裏,給他爹修修墳……”
“過年前後,那些土匪例行下來收錢收糧,這個剛回來的娃子看不慣,把那些人打跑了幾個,可那些都是土匪呀,哪能招惹呀,沒過幾天,又一夥土匪下山,當天他就死了,牛鄉長後來也怕得搬走了。之後,紅雲縣的捕快來了,看過現場之後,就把他抬到這裏埋下……”
張樂山一直在沉默。
他的外貌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心理年齡卻要大上許多。然而,前世在信息時代的二十年人生,並沒有給他增加任何一點近距離接觸屍體的經驗。
這是張樂山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親眼見到一具死於凶殺的屍體,而且還是自己身邊親近的人,說是師侄,卻是同歲的好友。
牛青果他,不過是過年前夕說數年未見過老父了,想要回鄉探親,卻一去不返,就此永隔?
這太突然!
張樂山蹲下來,揭開了那一層蓋在屍體上的粗布,屍體周邊的泥土有明顯翻動過的痕跡,也是他剛才用雙手扒開的。
布一掀開,慘白的顏色闖入眼中,一種腐爛腥臭的氣味更衝入鼻腔,旁邊的老人立刻忍受不住,連忙後退了好幾步。
張樂山靠的更近,隻覺得剛才中午吃下去的那些東西在胃裏翻攪起來,有些要往上頂。
那是太過刺激的氣味引發的生理反應,對於未曾習慣的人來說,是無法靠情緒克製的東西。
劇烈的嘔吐感,快要無法壓抑了……但是麵前這是……又怎麼能……
嘭!!
老人驚得一個激靈,轉頭看過去。
剛才那個聲音,是這少年郎捶了自己的胸口?人的胸膛能發出那麼響的聲音嗎?
張樂山的臉上一陣漲紅,接著逐漸蒼白,胃部的疼痛和口腔中淡淡的血腥味壓下了剛才那種想要嘔吐的感覺,他低頭看著那具屍體。
雨勢越來越大,氣味被衝淡了許多,雨水也落在那屍體上,沿著腐爛翻卷的傷痕淌走。
傷痕很多,又過了這麼多天,已經看不出哪裏是致命傷,也看不出本來麵貌了。
但是張樂山盯著脖子上的紅色胎記,盯著那雙手上幾個部位的老繭,那都是屬於牛青果的特征。
許久,他再無僥幸。
好好的,活生生的人,確實就這麼死了。
他前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也見過醫院裏那些垂死的人們,或者虛弱,或者不甘,痛苦、發呆、暴躁、昏迷、流淚……
但是這不一樣。
病重垂死者,能怨誰?
死於凶殺者,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