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媽,李美娟(1 / 2)

1、

昏暗潮濕的礦井下,所有工人都好像黑色的鬼影,巨大的轟鳴聲充斥著整個空間。

人們有的帶著防毒麵罩、有的帶著厚厚的棉紡口罩、有的帶著隔音耳塞,目光呆滯,動作機械。

直到——

刺耳的警報聲響了起來,紅色的警報燈閃來閃去。人們愣了愣,半晌才想起停下手裏的活兒。在隊長的招呼下,忙不迭的衝了出去。

拐彎處,緊急通道裏有昏黃的燈罩在黑漆漆的鐵絲裏。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通道盡頭,大聲的喊:“李美娟!李美娟!”

李美娟借著昏黃的燈,逐漸看清對方是誰,李隊長!她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口罩,臉上黑漆漆的看不出一點女人應有的顏色,隻有眼珠露出的一圈眼白,在驚訝的眼神中、黑漆漆的臉上顯得格外明顯。

2、

王主任帶著前進帽,狠狠的嘬了一口煙卷。旁邊坐著有些囁嚅的李美娟。雖然換下了工服。臉上和手指縫還是洗不掉的黑漬。李美娟隻能一遍遍的摳摳手指,蹭在褲腿上。

王主任一口很濃重的山陝口音,他有些不耐煩了。

“恁是要咋莫?!都說你男人是違規操作,違反安全紀律咧,恁咋聽不明白呢。”

李美娟吧嗒吧嗒掉著眼淚,烏漆嘛黑的手背蹭在烏漆嘛黑的臉上暈出一片烏漆嘛黑的黑印。

王主任歎了口氣,緩緩地說:“這不礦裏已經給你批了5萬了麼,你簽上字就去找會計領錢去。”

李美娟撇著嘴:“那趙寡婦她們領了10萬呢。”

王主任拍了拍桌子:“那不是你男人,陳海,他不是違規操作嘛!要不礦裏能一下死三個?!按說一分都不能給你……”

李美娟仰頭大喊:“那陳海就死礦裏就白死了?白死了唄?!”

王主任往前湊了湊身子:“木白死,木白死!這不礦裏特批給你拿5萬麼,考慮到你這兒子也快上大學了,陳海她媽還癱著,這不是組織也要照顧你們嗎。這樣,我替廠裏做主了,可以給你拿10萬……”

王主任又點上一根煙卷,吧嗒吧嗒抽了兩口補充道:“陳海她媽和孩子都得有人管,要不,你就家裏吧。別來了。”

李美娟大急:“那不中啊!我不來家裏吃啥呀!”

王主任別過臉去,煙霧繚繞:“那礦裏老人都說,你們這些個娘們就不能下井,陰氣重,早晚得出事。”

屋子正中的爐子,煤塊燒的紅紅的,劈裏啪啦亂響。

3、

李美娟一把推開會計室的門,一屁股坐下。掏出懷裏的字條,語氣不善的說了聲:“領錢!”

會計愣了愣,也不敢招惹李美娟,隨口問了嘴:“多少?”

李美娟癟了癟嘴,說:“5萬。”

4、

鳳凰牌自行車已經舊的快要看不出鳳凰了。李美娟在土路上搖搖晃晃。路實在是太破了。

三拐兩拐的進了農村小院,土屋土牆。

李美娟進了屋,趕緊去填爐子,煤爐子隻有點點的紅光,她利落的趴在爐子旁吹了兩口,壓上苞米杆和幾塊碎煤。然後刷鍋、淘米。在櫃子裏掏出幾個幹饅頭。猶豫了一會兒,又掏出了兩個雞蛋。

李美娟端著一盆稀飯進屋,炕上躺著個瘦弱老太太。李美娟把桌子放在炕上,然後爬上了炕,扶著老太太坐了起來。

老太太一邊攏著自己的頭發,李美娟一邊已經端上了飯菜。

饅頭、蔥、大醬、稀飯、鹹菜。

老太太說了句:“亮子還沒回呀?”

李美娟給老太太盛粥,說:“回,道上呢。”

老太太接過粥,問:“大海不回來吃啊?”

李美娟愣了愣,說:“不回啊,廠裏要派他去學習。”

老太太:“學習?”

“對啊,學習去,去東北。”

“東北啊?”

“得去好幾個月呢。”

老太太似糊塗非糊塗的說:“學習好啊,廠裏器重他啊。”

外麵自行車響。

穿著校服的陳亮走進來,左胳膊上掛著孝袖。

老太太:“快坐那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