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璋景平十七年十一月初四。

北風卷地,四野茫茫,飛雪朔朔掩長刀,勁風烈烈展旌旗。

雍黎踏著平野漫地鬆散如沙的雪,一步步將手中的劍遞了出去,“我再最後一遍,帶我過去!”

十五日時間從定安奔馳而來,數日不眠不休,極至這裏乍聞噩耗,她早已熬得搖搖欲墜,不過靠著一息執念支撐著罷了。

元濯看著這個年僅九歲的孩子,即便滿麵風塵泰山將摧,卻依舊目光沉凝穩穩地握著手中的劍。他原以為養在深閨的家貴女,不過是比之一般人家的女子大氣了些,畢竟又有誰能及得上風華無雙的華陽長公主?可今日他見著這個少女,才知道原來一個饒風華氣度若到了極致,竟也可以不計較年齡。

“恕元濯難以從命。”元濯抬手一禮,道,“平野戰事危急,元濯安排人送郡主回京。”

“你當真以為我隻是個養在深閨弱不禁風的大姐?當真以為我不過九歲的年紀就由得你做主?”雍黎往前一步,原本抵在元濯心口的長劍便沒入一分,血色慢慢殷出他淺色的外袍。

元濯絲毫不在意胸前漸漸染出的血,一如之前恭謹而不失氣度的姿態,卻帶著不可轉圜的堅持。

“若有一日你認我為主,我定不忘今日。”雍黎突然收了手中的劍,麵無表情地看著元濯,迎著風聲音寒涼,而語氣卻詭異地平和,“這一戰已近尾聲,母親的生死定,已非我能掌控。這場以命相搏的慘烈也該有個最完美的結局,陳軍若敗逃必經峽原口,給陳軍的這一擊重創合該是陳軍送予我華陽軍的最後的輝煌。母親若周全,此戰可終;若母親不得佑,除了祖父,恐怕這裏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平野的地形了吧?”

雍黎零散的長發舒展在風中,一字字道,“你想清楚,你希望你日後要認的主子是江南無骨的和風,還是北境凜冽的風雪?”

她清淡的話語擲地有聲,在這烈烈北風中又添得幾分雄渾氣勢,元濯看著她從容寧和的神色,想起自己的主子不免心下長歎,也許懷仁德終為上璋送來另一隻青鳳。

他突然整袖掀袍,委身於地,而聲音卻朗朗清華,“屬下元濯遵少主令,少主請。”

凜冽寒風如刀刮般沁入肌骨,冰雪漫漫的原野一跪一立的影子刻入際,雍黎看著伏跪於地的青年,心中早已預知,從此刻起她在原本平順的路上走出了另一條風霜遍地的路,她再回不到從前,與母親笑對世間的風起雲湧煮酒烹茶,即便母親還活著。

雍黎在元濯的護送下去了駐紮在禹城的華陽軍大營,她打發了元濯孤身進了大帳,元濯原本以為此刻自家主子與一子一女迎敵平野草原尚未回營,這個在京中甚少露麵的王府郡主並不能通留守軍營的副將徐圖出兵峽原口,卻不想不過半個時辰徐圖便持節而出,點了僅剩的八千華陽軍出城往峽原口去了。

驚訝之餘元濯進了大帳,卻見那少女扶著凳子搖搖欲墜,似乎因為聽得有人進了大帳不動聲色地用袖子掩了掩眉目。他忽然想起方才進進出出的幾個傳令兵皆是麵色倉皇,不由心下一沉,忙上前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