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王九來說,送來的飯菜再美味他也無心欣賞,他在想陸少封今天會不會回來,聖上會不會今日見他。他被帶來京城,就是為了見太後最後一麵,隻是見了又能如何,他如今倒沒了那心思,好像他並不是王家人一般,讓他覺得自己有幾分涼薄。
一個苟活於世的人要什麼熱心肝,什麼家國天下已經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了,他現在隻有他的小家,想想來年地裏種什麼、怎麼跟大蘭把日子過好便夠了。
陸少封當天沒有出現,隔天也沒有出現,王九猜測是宮中太後與聖上對他的事還有爭執,對進宮見親人的事也越發看淡。
深宮之中,陸少封複了命就被留了下來,他吃著晚膳卻也不敢多用免得失禮,目光又不由看向外麵的天空。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宮裏比那個鄉下的小山村還要冷清,像是沒有什麼生氣一般。
他是喜歡熱鬧的,尤其是那些活生生的熱鬧。
聖上已經知道他來了,他站在王太後的床前,看著床上衣著簡樸目光漠然的婦人,記憶中這婦人也曾盛氣淩人,也曾溫柔體貼。他還記得小時候她的細心教導,也記得她的悲憤控訴。細想來,他所記得的相關母親甚至王家的記憶在經過時間衝刷後,剩下的大部分還是充滿溫情的畫麵。
隻是這樣的畫麵他不願意去細想,他不想去品評背後的深意,也不想被這溫情哄騙。
陸皇後坐在床邊,親自為太後侍候湯藥,她與這老婦曾有過相看兩相厭的日子,也有過兩不相見的日子,現在她在這裏像是一個勝利者,她的身後有自己的丈夫兒子,而王太後卻什麼也沒有。
她知道陸少封進了宮,也知道王家最後的那個孩子進了京城,她想要做點什麼其實很容易,可是她不必去做什麼,王家已經不再被她看在眼裏了,在這宮中還有章家曹家,她們才是她現在忌憚的。她又何必為一個她不看在眼裏的人,去惹聖上不喜。
聖上就是聖上,他不會單純的是誰的丈夫,也不會單純的是誰的兒子,這個道理,她早就懂得了,王太後卻好像還不太懂。也許王太後已經懂了,隻是不願意向兒子低頭。
她的前半生就不曾向誰低過頭,誰曾想到了後麵卻被兒子打了臉。自從王家出事後,她就呆在深宮吃齋念佛,再不碰那些華衣美服,甚至連她的孫兒她也不願意多見。她就這麼熬著,不肯低頭,既然聖上覺得王家有罪,她便也要來受罰。
她不知到了此刻,她所受的罰可曾讓她鐵石心腸的兒子愧疚半分。也許一切皆是她的妄想,就好像她想在臨終前見她可憐的侄兒一眼,也是她的妄想。
她沒有開口相求,聖上也沒有提,兩人就這麼僵持著。有些事從來沒有輸贏,百年之後,誰都是輸家。
王九等人進京第四天的傍晚,城裏響起鍾聲,聽方向是宮裏傳過來了。
太後崩了,王九暗想,藏於心底的那一點點期待終是全然消逝了,像是握在手裏最後一點沙最後都落入江海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