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脈脈青山外 1.逃離(1 / 2)

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天空在樓宇的間隙中匆匆露了一麵,轉瞬即逝。不到一秒鍾的時間裏,她看到了低空的一片雲,隻留給她一條長尾巴和飛奔的後腿,像奔跑中的狐狸。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高空,絲毫不見陽光,隻有灰色的雲,密密地把天空鋪了一層又一層。不知道為什麼,讓她想起小時候奶奶拆洗被褥時的老棉被來。

剩下的時間裏,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外麵,總盼著還能看到遠處天邊的那一絲晴朗,哪怕一眼也好。

可惜一直到公交車到站,她也沒能如願。老天爺很吝嗇,把陽光關進了自己的院子,一絲兒也不願意送給別人。

她隻好重新進入水泥造就的城市森林中,沿著仿佛總也走不到頭的長長街道,朝著名為“家”的地方走去。

家是什麼?家在哪裏?

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答案,可她最喜歡的也是覺得最悲哀的一個答案是:家人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她的家裏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人,隻有一棟房子。

還不如隻有一棟空蕩蕩的房子,至少可以不必麵對不想麵對的人。

再長的路也有走到頭的時候,沿著昏暗的樓梯爬上頂層,五層的高度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個挑戰,尤其是那樓梯還特別狹窄。據她所知,對麵鄰居家的老人因為腿腳不便,已經好幾年沒下樓了。

喘著粗氣,掏出鑰匙打開吱嘎響的鐵門,裏頭還有一層三合板的木門,卻被從裏麵插上了。

她麵無表情地敲了敲門,已經知道裏麵正在發生的事情是什麼了。

隻輕輕地敲了三下,便耐心地等待。一直到十五分鍾之後,門才被打開。一個中年油膩男從門裏出來,衣服還沒有拉好拉鏈,猥褻地看著她,露出滿嘴的黃牙來。

她躲到一邊,讓那人過去。在那隻鹹豬手伸過來的時候,毫不客氣地打了下去。

“喲,還挺衝!”中年油膩男拉長了調子,這是個老“客戶”,盡管知道她和屋裏女人不是一類,每次遇到她的時候,也免不了嚐試著調戲一番。

她皺著眉頭,死盯著那個惡心的男人,眼睛裏的蔑視和恨意怎麼也掩飾不住。

被她的目光嚇了一跳,中年油膩男罵罵咧咧地下樓了。

她立刻進了屋子,把裏外兩扇門都反鎖了起來。主臥的門開著,她的繼母一邊係著睡袍的帶子,一邊打著哈欠走了出來,身上、屋子裏還彌漫著歡愛後的氣息,讓人窒息。

“我們的高材生回來了?這回是打算常住啊還是看看你死鬼爹留下的房子啊?”

她不說話,隻是進了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

繼母點燃一支煙,倚著門框看她收拾。見她把自己所剩不多的物品全都打包好,眼神閃爍了幾下,衝天吐了個煙圈兒,狀似不在意地問:“還回來嗎?”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回來做什麼呢?即便這屋子是爸爸媽媽留下來的又有什麼用?被繼母這麼折騰之後,她一步都不想再踏進這間房子了。

繼母卻沒有白得一套房子的喜悅,神情複雜地看著這個被自己帶大的女孩兒,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兩個人其實處的並不像一般人認為的那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鄰居們一直以為倆人是親母女。

繼母從鼻孔裏噴出一聲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能怎麼辦?”

是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呢?是不是也有他的可憐之處?

即便是學了七年的哲學,她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繼母把煙頭在牆上摁熄:“真不回來了?”

她點頭:“我留京了,在一個中學裏當老師,有正式的戶口。”

“北京的房子貴。”

“反正也買不起,不差這幾萬塊了。”

“有住的地方嗎?”

“學校有宿舍。”

沉默許久,繼母不說話,她也看著收拾好的行李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繼母才長長地歎出了一口氣:“走吧,走了就別回來了。這地方也沒啥好的。”

頓了頓,又說:“找個北京人嫁了,有沒有車沒關係,一定要有房,要父母雙全的,家庭幸福的。”

自家沒有享受到的,到婆家再補吧。就像她自己,雖然是給人家當後媽,男人走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可好歹也彌補了一番自己不能生孩子的遺憾,讓一個香香軟軟的小姑娘叫了這麼多年的媽。

“安頓下來,給我個信兒。”這是最後一句。

她看著這個自己叫了多年媽的女人,記憶裏沒有親媽的影子,她的母愛全是這個女人給的。爸爸去世之後,也是她咬著牙發著狠,把她從討債的手裏搶過來,自己認下了高利貸。

可是,她一個小學畢業的人,能做什麼工作呢?

繼母說錯了,她從來沒有看不起她,也沒有資格看不起她。

可她也無法麵對繼母的選擇,隻好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