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一笑泯恩仇(1 / 3)

雨後初晴,陽光仿佛在被雨洗過的碧瓦間浮動,落在蒼翠欲滴的槐樹上,從疏密的木葉中灑下幾點斑駁的光輝,似跟著風兒的腳步在跳舞。

這是六月初的豔陽,掛在一碧如洗的天空,倒映在水天一色的湖水中。

粼粼水光,煦煦和風,萬物生機勃勃,靜謐美好。

燕塘湖心,一葉扁舟隨風搖擺,一場戰鬥,震湖水湧起數丈,將之推往湖岸。

一股無言的悲傷,包裹在空氣中,如附骨之疽,一點一點的蠶食著人的意誌。

”李兄,我想過很多我們再相見時的場景,卻沒有想到,是你死在我的麵前……”

小舟上,楊靖 宇木訥地癱坐在李忘塵的麵前,心頭被一股罪孽感占據,神情恍惚,悲不自勝。

他披頭散發,華冠麗服血跡斑斑,雖蒼白著臉,依舊清麗俊逸,卻失了平時裏的儒雅隨和,豐神俊朗之態。

李忘塵的死宛如一道晴天霹靂,擊穿了他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一雙黯然的眼睛徹底失去了神色,變得混濁又迷離。

綺霜綺露站在他的身邊,伸手想將他的身子欠正,卻被他搖頭拒絕了。

他沒有急躁,也沒有衝動,隻是靜靜地坐在李忘塵的麵前。他沒有哭,眼睛裏縱有淚花,也已流不下來了。嘴唇幹裂,額頭發黑,他的生機似在隨著李忘塵的沉眠而漸漸潰散。

暖風習習,輕輕的吹拂著他的發絲,想要將那雙死灰一般的眼睛遮擋,卻縱任了東風無力使。

心中無限悲痛、愧疚、悔恨,可這能換回李忘塵的命嗎?

他多麼希望躺在甲板上是自己,而非李忘塵。

可是他親手害死了李忘塵,即便苟活於世,也再無意義。

從此以後,隻有這無盡的悲傷和痛苦,伴隨著無窮的懊惱和悔恨,沒日沒夜,無時不休。

死亡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隻是很遺憾,不能死在李忘塵的手裏,隻是很遺憾,沒能和李忘塵一起死。

風中,楊靖 宇身子遽然一顫,從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用手撐著身子,雙腳艱難挪動,想要離李忘塵更近一點。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短,抬手就能觸摸到對方,可生死的距離,又太過遙遠,好像天際的兩條地平線,永遠不可能相交了。

他伸出那隻沾染過李忘塵鮮血,滿是罪孽的右手,想去碰觸李忘塵的臉蛋,但那隻手,終究頓住了,他沒有資格去碰觸李忘塵的身體,也沒有資格為李忘塵痛哭。

甚至,一心求死在李忘塵的劍下,也都沒有這個資格。

這一刻,他再也沒有資格和李忘塵做朋友了。

這一刻,他真正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這一刻,他心如死灰,沒有想要繼續苟活下去的念頭。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本就天經地義。

“該死的是我!”

他心如槁木,萬念俱灰,佝著身子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給李忘塵叩首。

綺霜心神不定,看著楊靖 宇鮮血如注的額頭,擔憂的道:“公子,你不要這樣。”

她自是知道公子有多麼珍惜和李忘塵之間的情誼。如果真是公子失手殺害了李忘塵,可想而知,公子心中一定很難過。

那種痛苦,也非公子能夠承受得了的。

楊靖 宇一言不發,事實上外界的一切事物和聲音,他此刻都看不見了,聽不見了。

心中唯有一個想法:給李忘塵殉葬。

楊靖 宇凝視著李忘塵,臉上情深意切,喃喃自語:“李兄,對不起。是我該死,是我害了你。你九泉之下一定很恨我吧,楊某這就下來陪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要你開心就好,你開心,我就開心了。”

他抬起了那隻沾滿過李忘塵鮮血的右手,當著自己右胸一掌拍下。

“不要啊,公子!”

綺霜綺露大驚失色,慌忙去阻止楊靖 宇的做法。

遠處,劍一挽著昏睡過去的洛羽,與奚鳳天、仇七先後趕來,遠遠瞧見這一幕,皆是神色大變。

劍一人在空中,毫無猶豫的擲出了鳳褚劍。鳳褚劍宛如一道流光飛速衝向楊靖 宇,想要阻止他手上的動作。

可是一切都晚了!

那岸邊不曾離去的眾人,親眼目睹了一場當代天驕的曠世之戰,莫不駭然。也有一些人為李忘塵的死感到可惜,畢竟如此出色的天驕,乃世俗罕見,如果不是身隕此地,他日必名動天下。但讓他們難以理解的是,新羅的太子李靖安竟然要為這個已經死去的天驕殉葬。眾人皆知,此二人好像有著不小的恩怨,李靖安的此番做法,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

是窒息感嗎?

天地間靜悄悄的。

“我就要死了嗎?”

李忘塵抬手,去觸碰自己的鼻息,沒有感受一絲氣息,他愕然,又去觸摸自己的心跳,那裏很安靜,同樣什麼也沒有感受到。但有一道神秘的七彩光芒,匍匐在胸前的位置隱隱發光發亮,很柔和,也很奇妙。

阿九就坐在他的身前,後腿高高盤起,半倚著身子,一隻前爪則輕輕撫著自己的腦袋,悠閑地順著自己聖潔雪白的毛發,水晶晶的大眼睛則盯著他胸前的那道七彩光芒,滴溜溜的轉著,若有所思。

李忘塵看見它這一副如此欠揍的模樣,心中不覺有些鬱悶,不悅的道:“你,阿九,你太過分了,眼睜睜看著我死在李靖安的手裏!”

“誰說你死了?這不是好好的嘛。”阿九不以為然,給了李忘塵一個大白眼。

李忘塵將信將疑的道:“可為何,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探不到自己的呼吸?難道是因為這道光?它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以我的實力,別說抵抗了,就連避開也做不到。”

他低頭注視著胸前的那道七彩神光,雖然散發出神秘柔和的光芒,卻讓他心裏有些發怵。

正是這道神秘的光,讓他捉襟見肘,忙於對付,頃刻便衝進了他的胸口中,令他無法喘氣,跟著就窒息了過去。

阿九點頭,頗有感歎道:“能夠開天辟地的力量,你確實無法抵擋,即便是天地間,也沒有幾樣東西能夠作為它的對手。不得不說,李忘塵你很幸運,李靖安那小子間接幫了你不小的忙啊。”

“嗯?”李忘塵瞪著眼睛,滿臉不解。

“其實,你敗給那個小子,一點兒也不虧啊!”阿九一臉奚落的笑道,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錯。

李忘塵握緊拳頭,憤恨的道:“卑鄙小人,如此陰險歹毒,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他。”

殊不知,阿九卻一臉嚴色的道:“李忘塵,我說的都是真的,那個小子你殺不得了。從今天開始,你不得與他再為敵,隻能是朋友。”

“阿九,你也在幫他說話嗎?”這一刻的李忘塵目光森寒,看起來竟有些可怕。

阿九鄭重的說道:“這其中因果,牽連太大,李忘塵,你可知,那小子從出生就注定有一顆悲憐眾生的心,至真至誠,是為天下最正直的人,絕無僅有的至善之人。你雖與那小子有些恩怨,但不至於生死相向……”

“哼!”李忘塵冷哼一聲,將阿九的話打斷,厲聲道:“他就是徹頭徹腦的小人,三番兩次置我於死地,這如何不算深仇大恨。阿九,你我本一體,為何執意袒護一個仇人?”

阿九看著李忘塵,半晌不說話,幽幽歎出了一口氣,才道:“想不到你重活一世,內心竟變得如此脆弱。還是上一世的執念太深,終究造成你內心變得如此狹隘。如若長此以往,定會給你的道心帶來大 麻煩。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李忘塵,放下這些執念吧。”

李忘塵惱怒,大手一抓,拎起巴掌大的阿九,湊在眼前,陰森森的道:“人生在世,快意恩仇,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阿九,你說是不是?”

他的手心在漸漸加力,疼得阿九一陣齜牙咧嘴。

“好小子,你還真敢下手!”阿九化作一團青光,逃脫出李忘塵的手心,懸在高空,與李忘塵遙遙對視,神色間夾雜著無奈,有些失望的道:“看來我說的沒錯,你,已經被仇恨麻痹了心靈。他日若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一旦濫殺無辜,和別人眼裏的惡魔有什麼區別?李忘塵,我之所以尋你做禁忌之門守護者,又甘願救你轉世輪回,結為一體,不是因為你天賦過人,而是我信任你會以守護這九州天地為己任,他日能與我並肩作戰,阻止理智毀滅殺生棋盤上八十方天地,以及,這最後一片生靈可以修煉的大陸。想不到,你會因為仇恨而丟失原本的道心!”

“曾經的我,也一身正氣,視天下蒼生為己任,盡心守護九洲不再重蹈萬年前的黑暗時代。卻被萬宗逼得四海為家不罷休,又誅殺我於殞魔崖之上,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既已重生,多活了這一世,就是要複仇,我要他們血債血償,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李忘塵紅著眼睛,散發出冰冷而陰森的氣息,他怎能不恨,萬宗為奪他手中天樞神匙,打著除魔衛道的旗號,給他扣上一頂魔頭的帽子,五湖四海,天涯海角,到處追殺他,甚至不惜與萬魔教妖女淩若汐合作,設計陷害他於隕落在殞魔崖。

世人欠了他太多,讓他遺臭萬年。

何況是殺身之仇,豈有不報之理?

李忘塵上一世放浪形骸,快意恩仇,身上不知染過多少人的鮮血。但這又能證明什麼呢,他雖不算什麼正道之人,但也未曾濫殺無辜。他殺的,都是要殺他的人。別人要殺他,他難道就不能將對方給殺了嗎?這樣一想,他又有什麼錯呢?

一想起當年萬宗那一張張道貌岸然的模樣,李忘塵不禁發指眥裂,恨不得將之千刀萬剮,方可解心頭之恨。

阿九不置可否,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語重心長的道:“你太像它了,它雖為理智,沒有任何情緒,卻要妒世滅世,理智不再理智,這千千萬萬年以來,它不僅生了憐憫之心,也生了仇恨之心,但它卻不自知啊。它的這左眼之淚,何其像它。李忘塵,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除了仇恨,還有其他美好寶貴的東西,想想你的姥姥,想想劍靈宗,想想洛羽,破窺鏡輪回者……這世界,除了仇恨,還有親情,友情,愛情,你難道都要將之丟棄嗎?”

“當然不會!”李忘塵想到了前世的兄弟李玉楓,花解語……今生的劍靈宗宗主,白雪,洛羽,劍一等等。想到這些,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臉色也變得正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