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雲自忖並沒有波瀾壯闊的人生經曆,從小到大的經曆似乎平平無奇。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憶,不知道從何說起。作為一個以教書育人為目的的教師,尤其是一個語文教師,他很想把他的經曆渲染得壯麗紛繁,讓這些經曆看起來頗有教育意義,或者讓人上進奮發,或者讓人激動昂揚,這才能不失為一個好故事。但他想來想去,卻似乎有點回憶不起之前的往事來了。就好比是如此紛雜的記憶庫,突然成了一片空白。或者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其實他是根本不想回憶起某些事情而已。
譬如我們每一個人,當有一天我們強行回憶往事的時候,我們也會發現自己仿佛丟失了很多的記憶。有些我們不想回憶的往事,會自動從我們心底抹除,似乎這些悲苦從未在我們的人生中出現過一般。
但總有一些記憶,就算再是悲苦,怕卻是怎麼也無法忘記的吧。
比如說母親。
李清雲的思緒也是從自己的娘親開始。
想到自己的娘親,李清雲對自己的回憶抵觸起來,他想回憶一些歡快的、愉悅的事,但那些往事,此刻又像突然被掀開了帷幕,難以抑製地湧入腦海。他自嘲地歎了口氣,數十年的歲月悄然過去了,還有什麼看不開放不下的呢。
李清雲的老家確實不是在寧城,而是在臨市平城的一個小鄉村。村子極小,不足一百戶人家。離平城一百公裏左右,反而離寧城更近些,但大概也有五十公裏的路程了。
村子極窮,記憶中的大部分人家都是衣不蔽體。在有些人家裏,能穿出門去的衣服隻有那麼一套,誰有事誰穿——這並不是玩笑。村子裏沒有一個磚壘的房子,全都是泥土摻了稻草,用夾板做模子夯實了的泥土房屋。這些土屋極其笨重,也極其結實,普通的地震都奈何不了它們。但窗戶開口極其狹小,木質的窗欞糊滿了黃白色的窗紙,屋內幾不見陽光,成日裏黑漆漆一片。所幸冬日裏還算暖和,土炕燒得熱乎乎的也甚為愜意。夏日裏雖也算隔熱,但蚊蟲甚多。傍晚時分不說蚊蠅了,單是如果穿了短褲,在屋子裏這麼走一遭,就感覺有成群的跳蚤直往腿上蹦。
土屋房頂均是成束的稻草所製,偶爾有人家屋子裏用蘆草和廢舊報紙糊了棚頂的,每到夜晚總能聽到老鼠穿行其上愉悅細碎的腳步聲。但最怕的就是幹燥的冬季了,再窮的村子裏家家戶戶春節時分也要放起鞭炮,如果不小心失了火走了水,那就倒黴了。
村子地處平原,不靠河不挨山,全憑眼前這幾分土地過日子。冬種小麥,夏種玉米大豆,靠這些土地,富不起來,餓也餓不死,典型的華北平原的農業生態。
這個村子大部分是李姓,後來逃荒過來了幾戶程姓人家,隨著年代積累,程姓人家竟也發展成了三四十戶的樣子。
李清雲有些記不起自己娘親的模樣,腦海裏拚湊了半天,才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這讓他有些懊惱。他的娘親有一個土氣的名字:程小花,也是出自本村程姓人家。記憶中的娘親頭發蓬鬆,略有卷曲,身穿暗紅格子外套,幾年沒有換過新的;臉蛋還算豐腴,眼睛很大,總喜歡溺愛的朝著自己笑,眼睛中全是李清雲的影子;性格有些懦弱,家裏家外全憑爹和爺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