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園夢斷(1 / 3)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滾滾長江水,自西向東逝。前人不知其未來會流淌多少春秋,後人亦不知其已流過多少歲月,隻有江畔的青山、山畔的夕陽見證著江水的奔騰,歲月的流逝。

英雄成敗、功過是非,隨著歲月的流逝,年代的沉澱,早已成為了白發漁翁與老友酒酣之後的談資,像桌上下酒的菜肴一樣助著酒興,任其談笑評說。

漁翁的淡泊,黯淡不了曆史;歲月的沉澱,埋沒不了英雄。

長江便是這一切的見證。

西起奉節白帝城,東至夷陵縣,其間七百餘裏,群山連綿,重岩疊嶂,遮天蔽日。長江三峽之水流淌其間,時而湍急,好似千軍萬馬於此進軍,聲勢浩大,仿佛頃刻間便可橫掃一切敢於來犯之敵;時而平緩,如同處子梳妝,平靜的江水此刻便成為了女子閨房中的銅鏡,映照著兩岸群山的倒影,醉心於自身的的秀麗與奇險。長江三峽便如一部波瀾壯闊的英雄史詩,鐫刻在這千裏崇山之中。

此刻,章武二年六月二十四日的夜晚,三峽的奇秀已消失的無影無蹤,能看到的隻有漫天的大火,燒遍了整個西陵峽。天上的殘月也被火光映照成了血紅色,看上去有一絲可怖,長江如同一條望不到尾的火龍盤踞於三峽之間,向世人宣示著他的威嚴。在黯淡的月光與漫天的火光共同照耀下,兩岸如同白晝。

岸邊,一隊人馬正在火光之中踏著碎石灘向西疾奔。為首一人披頭散發,袍鎧盡脫,隻著一件單衣,其上斑駁地灑著片片血汙。胯下的坐騎正奮力向前,蹣跚的步伐算不上快,但顯然,它已透支了自己全部的體力。馬與他的主人一樣,也已被血汙沾染的遍體暗紅,隻有近距離仔細觀察時方能勉強辨認出它原本的毛色是白色。白馬之後,一二十騎緊緊跟隨著,更遠處還零星散落著三五十步卒,正邁著沉重的雙腿拚命地追趕。

此時已至五更,這樣的奔逃持續了整整一夜,這支小隊早已精疲力盡,人困馬乏,腳下的步伐已變得極其僵硬而狼狽,很顯然,是求生的本能在驅使著他們拖著仿佛有千斤重的腿機械地向前邁出每一步,不,可能稱之為趟更加適合。

身體上的疲憊在不停歇的奔逃中已漸漸被遺忘,肌肉記憶控製著每個人的雙腿,抬腿,落下,再抬起,再落下,如此循環往複,已成為了一種慣性。盡管如此,精神上的疲憊卻如跗骨之蛆一般難以甩掉,蠶食著每個人的神經防線。

自去年夏七月起兵伐吳起,直至幾天前,甚至就是在昨天的此刻,也沒有哪個漢軍將士能預料到這樣一場潰敗。他們多少次的在夜晚的營帳中做過這樣一個甜美的夢,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領導下,他們最終擊潰吳軍,攻進了吳國的都城建鄴,暢飲著東吳佳釀,欣賞著秦淮樂舞,懷抱著江南美人,洗淨一路上的辛勞,盡情享受著勝利的果實。可就在一夜之間,無情的大火燃燒掉了無數將士的生命,也燃燒掉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自天堂墮入地獄。這巨大的落差,這強烈的挫敗感,讓每個逃亡將士的心變得格外沉重,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打擊下,將士們的每一步都邁得愈加艱難。

“休要逃了劉備!”“休要逃了劉備!”身後依稀傳來的喊殺聲漸轉清晰,追兵又近了!

若不是疲憊讓自己的腦袋有些不聽使喚,可能此刻,每一個奔逃著的蜀兵都想抬起頭,向天上的那一彎殘月投去今生最後一縷目光,也許也是最悲憤的一縷,感歎命運對自己的捉弄,也最後一次思念遠在蜀地的親人。不知此刻,自己的娘子是否已在灶台為一家人的早飯而忙碌,自己那咿呀學語的孩兒能不能清晰地喊出一聲爸爸,自己老娘那本就不太健朗的病體會不會因為思念過度而愈發沉重。

這一切的疑問都要等到甩開追兵,保住性命之後才有機會得到答案。

“唉……吾何曾受過今日之辱!”一聲短暫急促的歎息吐出後,劉備揚起馬鞭,顧不得胯下坐騎的疲累,對著後臀重重加上一鞭,催馬向前疾奔。

屋漏便逢連陰雨。正奔走間,前方江岸邊突然喊殺聲大震,一隊吳軍從蘆葦叢中衝殺出來,為首吳將正是名將朱然!這朱然素以膽勇著稱,深為吳主所器重,曾南征山越,又隨呂蒙擒殺關羽,可算得上是如今東吳最炙手可熱的大將之一。也正因為這樣,東吳大都督陸遜才將此關鍵之處的埋伏截殺任務交給了朱然。

突如其來的伏兵,仿佛從天而降,又像是從地獄深淵裏爬出,奏響了催命的靡靡之音。劉備的胯下坐騎率先受到驚嚇,伴隨著喉嚨深處發出的一聲淒厲長嘶,它將前蹄高高揚起,仿佛要把壓在背上的負擔重重蹶翻在地,獨自逃命而去。待得前蹄落地之後,它便不停的在原地焦躁地繞著圈,不肯再向前一步。來不及感歎自身的命運多舛,劉備下意識地抓緊韁繩,奮力控製著激動的馬兒,不經意間,汗水已濕透了殘破的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