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以股東的利益為重,且本身他就是劉鈺當年扶植起來的北美豪強之一,他爹靠著人參貂皮直接拿到了聖路易斯勳章,他的兄弟如今也算是新法蘭西地區的“排在前二十”的富人家庭。
那麼所謂未來、所謂國家什麼的覺悟,很難說能有多少。
走在新少府城的街道上,看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忙著運輸土豆或者木桶或者木柴的人,嗅著濃鬱的酒香,維倫德裏對於這幾年讀的關於“自由貿易”和“世界市場”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層。
扭過頭,他身邊的翻譯副官說道:“這裏,就是你們說的世界貿易中的一環。對我們公司而言,可能這裏隻是一個刷新土豆燒酒的貨架;但對世界貿易來說,這裏是你們設想的‘新的天下’體係內的一環。”
“我這些年看了關於自由貿易的書。雖然……你應該知道,自由貿易、重農主義等等這些,在法蘭西,很多人在提倡。但實際上,我不認為他們真正明白了自由貿易的概念。”
“在自由貿易的概念下,各國分工,如同你們舊時候周天子時代的諸侯分工。有的負責提供過濾酒的苞茅、有的提供酒、有的提供兵器、有的提供銅鉛……”
“如果把自由貿易看做你們所理解的禮法、把分工看成是各司其職。那麼,你們所塑造的新的天下,就是有的國家提供棉花、有的國家提供染料、有的國家提供金銀、有的國家提供糧食……”
“之前的戰爭,你們並沒有摧毀舊的秩序,反而加強了舊的秩序。並且借助舊的秩序成為新的禮法,或者說,將你們鼓吹的自由貿易作為禮法,不可逾越。你們加冕為了天子。”
“正如,你們之前的夢想是克己複禮,足見禮是最高追求,但又在現實中不可能完整存在,所以你們才要鼓吹禮法。”
“而自由貿易也是一樣。因為在現實中不可能完整存在,所以你們才要不斷鼓吹。”
“那麼,在將來的‘天下’體係中,整個新大陸,就是一個提供糧食、棉花、羊毛、肉類、皮毛、或者礦產,並且消費你們的各種布匹瓷器茶葉鋼鐵的地方。”
“雖然英國人是敵人,但我不得不說,英國人對其紡織品產業的保護,是正確的。而你們卻把這種產業保護,視作違背了新的禮法。就像是你給我講過的故事,違背了禮法的諸侯,是要被天子烹殺的。”
“具體到北美,這個禮法的規矩,就是你們在這裏提供酒類、穀物。而我們新法蘭西人,負責將這些酒類和穀物買走,並且武裝自己為你們守衛邊疆阻擋‘東夷’。”
“顯然,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就是北美的秩序。任何想要打破這種秩序的勢力……不管是我們,還是西班牙人,亦或者是英國人,都將遭到懲罰。”
“雖然這聽起來很不好,甚至法蘭西的驕傲在心理上無法接受。但顯然,這就是現實,並且新法蘭西是這個秩序的受益者。”
“我們帶著槍炮、深入叢林山脈,與印第安人結盟,和十三州的墾殖者血戰。換來的,是你們提供的酒類和穀物,並由此來確保毛皮和人參貿易。”
“正如你所說,其實,人參是可以種植的,對嗎?但你們並沒有種植。而是用來維係這個秩序。因為……很顯然,除了人參,你們找不到將白銀吐出來的辦法。”
關於自由貿易和禮法天下的問題,翻譯副官並不想討論。但維倫德裏說的“人參其實是可以種植”的這件事,翻譯副官是非常清楚的。
因為,林地裏,的確是可以種植的。當然,曆史上,實際上到了清中期末尾,大量的所謂“遼東參”,其實都是在林地裏種出來的了;朝鮮國的高麗參,更有大半是種的。
真正懂行的,心知肚明。正如老恩說的,真正懂行的,全都知道漢堡的白葡萄酒是用醋酸鉛和土豆燒酒以及劣質葡萄渣酒勾兌的一樣。唬一唬外人還行,真正行內的人,哪能連這個都不知道?
隻不過這年月,因著缺少化肥,是以種人參的周期過於長而已。而且也缺乏足夠的現代化設施,種在林下,基本靠自然生長,你說這是種的還是野生的?
既是明白這裏麵的行業內幕,翻譯副官也便明白了維倫德裏的意思,說道:“你是說,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計策?而從始至終,我們都在這個計策之中?那麼,這個計策的目的,是什麼呢?”
維倫德裏指了指周圍忙碌的人群,又指了指自己和翻譯副官,說道:“目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