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大順錫蘭軍鎮都督府”和“大順錫蘭特許貿易公司”的區別。
劉鈺對荷蘭人在南洋折騰了百餘年,折騰的荷蘭人口少得可憐、多麼好的南洋市場的底子竟然弄得本國手工業崩潰的印象,相當深刻。
他可不想大順重走覆轍。
這種部分有長遠眼光的官僚集團和商業資本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或者說路線上的區別,其實也是導致趙立本聽到弟弟在寶石礦幹活後憂心忡忡的一個原因。
事實上,在趙立本於黃龍府黑金礦暴動之後,他在縣城等大赦天下的時候,是有官方的人在那裏招過挖金工的。
是確確實實有官方背書的。
隻是趙立本被坑了一次後,對這種事,再也不信了,哪怕那招工條件寫的天花爛墜。
他以為,肯定還和上次一樣,那自己要是去了,可真就才出狼穴、又如虎坑。
所以這一次聽到弟弟居然為了賺錢,跑到寶石礦上幹活,心裏頓時就一咯噔。
然而,其實不管是他弟弟,還是他從黃龍府黑金礦逃出來後的那次招工,真的不一樣。
朝廷,或者說一個成熟的大一統國家的政權,做事的時候,並不是隻考慮單純的金錢利益的。
或者說,有時候是不會隻考慮短期利益的,這一點就和商業資本很不同。
比如他上一次聽到的招工信息,那就是朝廷出於邊防需求、移民實邊的國家政權的需求搞的。
一共兩個前置條件。
海參崴地區,利用蝦夷的赤毛稻,種出來了可以適應東北氣候的水稻。
黑龍江流域,在後世的漠河、黑河、撫遠等地區,都發現了相當不錯的金礦。
還有三個現實逼迫下的條件。
無定河,也就是後世的永定河,整天發水。這是京城的河,這裏發水,事就麻煩了,而且人口日多,土地日減。京城周邊是最怕出事的。
朝鮮國和大順邊境,日益增加的朝鮮國逃亡百姓問題。
對北方問題刻在基因裏的不安,希望加大實邊力度。
這兩個前置條件,加這三個現實逼迫,使得劉鈺借機向皇帝上疏,提出了實邊計劃。
順便解決無定河問題、朝鮮國邊境移民問題。
簡單來說,就是以漠河、黑河、撫遠地區的金礦為餌,鼓勵資本開發,從而移民。
鑒於資本的操行,必須官督商辦,用類似當年組建東洋貿易公司時候附加義務的方式,進行移民。
大體政策就是,朝廷選拔優秀的官員,去督辦此事。
從棲霞等地,招募優秀的工頭。
資本出資,招募人口。
工頭帶人,按照每個工組,黃金三七分成,即挖金子的工組拿三成,剩下七成作為公司所有。
扣除吃喝拉撒後,再從淨利潤中拿出百分之二十五,其中百分之十進內帑,百分之十五用於招募人口,就地開墾,以金礦需求為中心,促進農業發展,增加移民數量。
爭取在十年之內,於漠河以南、黑河、撫遠等地,圍繞著金礦區,弄出七八個人口數萬的縣,保持黑龍江流域的絕對控製權。
其中,一部分從關東招募。
剩下的,絕大多數從無定河周邊招募,從而緩解京城地區的壓力——這個壓力,指的是水災之後的社會不安定因素,這才是皇帝比較重視的問題。
同時還順便解決兩個問題。
在招募農民的時候,在朝鮮國邊境,強製招募越境的朝鮮人村社,將他們打散後遷徙到金礦區。
而每遷走一批人,則用無定河地區的漢人百姓,補充到朝鮮國邊境地區的村社,直接接管村社的房屋和已經開墾出來的稻田。
朝鮮人在金礦區拆散後,和遷徙過去的漢人雜居,同時也借助他們種植水稻的技術。
同時,鑒於川南鹽井區的煤礦開采嚐試,在西山煤礦、京畿周邊,采取先進的煤礦開采技術。
一方麵,保證京城用煤,不會再出現之前那種煤價暴增如米的狀態,維係京城之穩定。京城不能亂。
另一方麵,減少薪柴消耗,減少無定河河水的泥沙。
當時,趙立本從黑金礦逃出來後,遇到的那次招工,就是這樣的背景。
但他在黑金礦的慘痛記憶,讓他不能理解抽象的資本逐利的罪惡,而是具象為對金礦銀礦寶石礦的深深恐懼。
然而,朝廷並不是一個商業公司,更不是什麼李家大順公司,這裏麵終究還有一個統治需求、長遠準備。他雖然想這麼幹,把天下幹成李家大順公司,奈何他祖宗的故事告訴他,把天下開成專門養自己家人的“公司”,不可能長久。
故而,實際上,錫蘭的寶石礦,也不是如趙立本想象的那麼殘酷。至少沒他當初在黑金礦那麼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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