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七章 多歧路,今安在 六(2 / 3)

其實,這些人,也不是大順人。

在大順人中,認為這些富可敵國的新興階層,不過如此的,是皇帝身邊的核心力量,他們覺得,三五廠衛足以。

而在非大順人中,認為這些富可敵國的新興階層,不過如此的,比比皆是。他們覺得,自己和那些人隻差一桶金。

二十年來,劉鈺一直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不拿架子,非不得已不打儀仗。

這不是在營造一種平易近人的人設。

混到這個位子了,任何正麵的人設都是找死。

他是在用二十年的時間,讓這些新學學生,養成平視的習慣。

我血統尊貴,我一人之下,我身居高位,我是禮法等級製的上層。

可我也隻是個人,我和你們這麼近,近到可以和你們開玩笑,和你們聊家常,和你們談些粗俗的笑話。

禮法製下,我的上麵,隻有一個人了。

我和皇帝談笑風生,也和你們談笑風生。

四舍五入之下……

你們都已經習慣了平視我,習慣了和我開玩笑,甚至有人抽過我遞送過去的煙卷。

那麼,這個天下,還有多少人,值得讓你們理所當然地仰視?

維係禮法等級的,更多時候,隻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意識。

毀滅他們,也是一種無意識的理所當然。

劉鈺一句類似的話,都沒和這些人說過。

新學教材裏,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意識教育。

但他衝著很多人笑過,平視過很多人的眼睛,多到他都不記得許多名字。

甚至有時候隻是以辦吏員培訓班、牛痘接種班、青苗貸管理班的名義,抽空去溜達了兩圈。

皇帝知道,劉鈺沒有多少嫡係,這一點他非常確定。

因為他還在用舊時代的尖端經驗、不傳之秘,去盯著劉鈺的一舉一動,得出了確信的、舊時代的正確結論:劉鈺的嫡係壓根沒多少力量。

但皇帝不知道,劉鈺到底留下了什麼。

斬木為兵、揭竿而起、誅殺不義、不做安安餓殍的道理,輪不到劉鈺去講。

千百年人,無數人已經講過,深入人心,理所當然。

劉鈺留下的,是成百上千掌握了先進知識和生產力、在公司鄉村青苗貸殖民地鍛煉過組織術、平視過公爵雙眼的邊緣人。

他們,是成百上千不讀“書”的少年,是在始皇帝治下安安去做亭長的中年。

所以,當孟鬆麓麵臨此番檀香山之行的第一個問題時,他隻能選擇“暴動水手共和製”。

因為這些一無功名,二無財富,三無血統,四不讀書的人,都在平視他,甚至嘲諷他。

當然,這是他們的原因。

而至於孟鬆麓自己的原因,也有。

因為他們學派的教育理念,是“通儒”。

而他們構想的完美體製,是通儒為聖,管轄下麵的半通不通的上士,再管下麵六藝精通一門的中士、再管下麵禮之一藝都要分婚喪嫁娶分別掌握一門的下士。

配上他們設想的小學、縣學、成均館製,成均館畢業後分齋去基層曆練的教育理念。

再配上他們設想的文武雙修、六藝精湛、提升軍人為四民第二位、郡縣議事會等政治空想。

其實他們的理想製度,類似於哲人王,加騎士團,加學術理事會。

他們定義的【通儒】,是哲人王,兼單挑王,兼孫吳戰神,兼技術王,兼科學大佬,兼數學王,兼職一身。

於是等著上船之後,孟鬆麓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他曾以為,自己是上士,自己可以做通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