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撒丫子就跑,孟鬆麓皺了皺眉,也沒多管,便推門進了富麗堂皇的【大順聖天子特許北緯46度以北諸貿易壟斷專營商會】,也就是俗稱鯨海公司的總部。
大概是因為馬上就要起航的原因,內部很忙,嗡嗡的聲音都是諸如“今年的酒多裝一些”、“最好和西班牙人走洋流的大船錯開時間”之類的問題。
走到前台,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意和姓名,便有夥計引著孟鬆麓上了三樓,去了一個房間。
裏麵已經有不少人,屋子裏煙霧繚繞的,透明的玻璃窗將上海這個季節難得的陽光投射進來。
窗台上,有幾株鬱金香在花盆裏綻放。
大順的大部分公司的總部,都擺著各種各樣的鬱金香,因為當初講過當年荷蘭人的鬱金香故事,所以可能是為了提醒他們別瞎雞兒炒作、亦或者是劉鈺的惡趣味,各個公司發了一堆鬱金香塊莖。
希望他們睹物思泡沫。
長桌上擺著之前很是昂貴、現在早已過時的玻璃假水晶的煙灰缸。
椅子都是上等皮貨,椅子上的一張皮,足夠買個幾百斤糧食。
長桌的正麵主位牆上,掛著一幅畫,畫的很是不錯,不過價格一般。
因為揚州被毀、淮安被廢,許多依附鹽商生活的文人,在那邊實在混不下去了,都跑這邊來了。
卷的厲害,畫不值錢。
孟鬆麓覺得畫的很好,筆意很有格調。但屋子裏剩餘的人,好像對此毫無興趣,畫作前並無人站著離近欣賞。
目光掃了一圈,孟鬆麓才恍然想起,自己可不是在參加文人詩會,眼前這些人全是學純粹實學的。就算裏麵有學建築的,肯定懂陰影比例之類,但基本上那是畫作意境比較低端的層次,估計也欣賞不來這裏掛著的畫。
人群中,孟鬆麓居然看到了一個熟人,竟是當初在海州和他爭辯過的孟鐵柱。
這時候孟鐵柱也看到了他,猶豫了一下好像是為了確認,走到孟鬆麓身邊問道:“兄弟,你和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孟鬆麓笑道:“海州一別,已有數年。倒是之前在報紙上,聞過柱兄名字。知你一開始在阜寧,後往種植園做事,不想如今在這裏見到。你亦是去檀香山的?”
孟鐵柱一拍腦袋,笑道:“哦哦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你是那個均田的是吧?”
孟鬆麓略微有些尷尬,看來自己給孟鐵柱留下的印象並不深,但自己對此人的印象可是挺深的。
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當初明顯是嘲諷的那個“複宗法製,讓嫡子繼承,交稅讓弟弟們移民海外開拓”的想法,孟鬆麓曾經在苦悶絕望中覺得貌似還真有可行之處。
印象中,這個孟鐵柱挺愛嘲諷人的,這一次倒是沒怎麼嘲諷,而是提及去檀香山的事。
“興國公說得好,我們是吏,你是官兒。我們得聽你的。種田、墾殖、管理、造船、建築、醫生……我們都算是實學吏。”
“興國公說要找個秀才帶我們,原來竟是你。”
孟鬆麓聽著“你是官、我們吏”這話,一時怔住。
按照他們學派的設想,分齋教育到京城的成均館畢業後,都是要按照各自的專業,分配到各縣擔任縣吏的。
眼下這三四十號人,看著不起眼,但怕是都是這些年新學教育裏第三流人才的佼佼者呢,而且看年紀都不是毛頭小子,估計都是這些年嶄露頭角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