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九章 修補者的絕望 上(2 / 2)

加之覺得朝廷可以超然地站在小農這個經濟基礎之上,調和處置工匠和雇主這兩個現在看來邊緣的、根本不是主要矛盾的矛盾。管不明白就不不要直接管,而是讓他們兩邊去鬥朝廷居中調控。

這也算是大順開國以來搞良家子製衡科舉的慣性思維了。

其實再往前走,看上去似乎很像是奔著德國的路子上走了:皇帝用儒家大義假裝是小生產者小農的皇帝;靠雇工小農小生產者和道德來嚇唬資方;靠新時代的可怕嚇唬小農小生產者和雇工訴說新時代的可怕;靠良家子軍官團維係軍隊;靠扶植的財閥加強皇權對外擴張。

雖然實際上,因為土地問題、財閥集團和士紳集團割裂等因素,這條路是看似走得通,實則是完全走不通的。

不過劉鈺要製造一種走得通的假象,並讓皇帝以為是他這個天子自己找到了一條走得通的路,然後引誘著李家王朝一步步墮入無可救藥的深淵。

如果皇帝認為前麵是無可救藥的深淵,他才不會往前走哩。

但如果劉鈺不斷地製造假象,讓皇帝認為前麵不是深淵,而是光明,那就不同。

這種假象可以被皇帝認可的關鍵,其中之一就在“勞、資”雙方的矛盾上。

皇帝恐懼新時代、新事物、新的生產關係。

但劉鈺不斷引誘皇帝,說,看,其實可以“借小農雇工和儒家空想道德來嚇唬資本、借資本饕餮的可怕來嚇唬小農和雇工”。

即:你們這幫資,要不是皇權照著你們,你們就被雇工小農和儒家道德弄死了;你們這幫小農工匠,不要以為新時代多好,新時代是要吃人的,新時代給你們帶來的隻要破產和赤貧以及萬劫不複,像劉鈺那樣的新時代領頭人一直琢磨著把你們都弄沒,多可怕!

皇帝是默許一些新思想傳播的,但要點到為止,屬於是“奉旨作亂”,互相嚇唬,造成一種“除了皇帝能鎮住,剩下的不管誰上台另一半都得死”的假象。

作為皇帝身邊最“忠心”的“忠臣”,劉鈺這時候更是借著這個話題道:“所謂不偏不斜、允執厥中,什麼叫不偏不斜?便是【該辦你們的時候辦你們、該辦他們的時候辦他們】,就是說,需要製你們的時候,朝廷就是雇工唯一可以依賴的;需要助你們的時候……”

“朝廷就是正,不是說有一條正線,朝廷要站在正線上……”

一旁的兩淮鹽政使咽了口唾沫,趕忙輕咳一聲,斷了劉鈺在那嚇唬投資商的實話,趕緊往回兜道:“這個……呃……這個,國公的意思,是說本朝的鹽政,要複唐時劉鄭州之舊製,而盡除前朝鹽政之大弊。這裏麵的關鍵,就在於生產。也就是你們。”

“前朝鹽政崩壞之始,在於有引無鹽,遂至萬曆年間,不得不飲鴆止渴,乃至有囤積鹽引、專門靠倒賣鹽引賺差價的商賈。本朝就是要盡除此鴆毒,期間關鍵,就在你們這些生產商身上。”

“你們萬勿辜負了朝廷的一片苦心,亦勿要辜負陛下的恩澤,當勉力生產……”

饒是這兩淮鹽政使讀書頗多,通曉古今史政,也是繞了個好大圈子,才把在那說實話的劉鈺給攔住。

劉鈺嘴角略微一撇,笑了笑,便沒再說話,而是任憑兩淮鹽政使將場麵話說完。

反正劉鈺之前已經說的夠多了,投資商真正關心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和解釋,投資商也配合著兩淮鹽政使,擺出一副惶恐聖恩的神情,聽他把這堆場麵話講完,連連稱頌。

等著話都講完,這些投資商先行散去後,劉鈺似笑非笑地問道:“林大人,你現在覺得,我之前說的幹什麼都是修修補補,還是渾說嗎?”

兩淮鹽政使沉默片刻,忍不住自嘲一笑。

“國公,之前我說聽國公一席話,隻覺得之前三十年的書都白讀了。現在實在是少說了,國公這是要讓我覺得讀了許多書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國公恕罪,這不是說一席話茅塞頓開的那種白讀,而是說國公讓下官的一片赤誠雄心都化為泡影了。”

“之前談銷售、現在談生產。之前談暗引明票不公平,現在談朝廷扶植分化雇工雇主。”

“現在想想,還真就是最無力的那兩個字。”

“修補。”

“修補啊修補,修補啊修補,每一次修補都是飲鴆止渴。前朝如此,本朝這鴆毒看似去了,隻是這解藥裏卻含著鶴頂紅,竟是無法分開。要麼鴆毒入骨、要麼鴆毒解了喝下鶴頂紅,修修補補,修修補補,竟無有治本之法。”

“國公可知,前朝萬曆年間的鹽政改革,改革派最大的敵人,就是道理,正確到不能反駁的道理。”

“以至於改革派一再上疏,力陳【欲馳鹽禁,是重厲民也】。要先辯經,辨明政府把持鹽政是正確的,不能過於放鬆,否則根本來改都不能改。”

“至於道理,以民為本,下官是真的無法反駁那些支持放開鹽政監管的。國公可能辨明?”

劉鈺直接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明確表示:“我可沒這能力。辯不贏,必輸。”chapter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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