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就是收稅問題了。
十稅一甚至八稅一,在土地分給小農、取締了那些地方攤派之後,百姓依舊是負擔的起的。朝廷也需要一個高效的稅收體製,來維係運轉。
靠收上來的稅,給那些新學學生做薪水,朝廷依舊還是賺的。
除了這三點之外,還有另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統治深入到縣以下,也就意味著要管很多的事。
統治統治,隻管收稅,那不叫統治。
這不是皇帝愛民如子,而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高利貸也是貸,最起碼是貸。
一方麵,把鄉紳一掃而空。
另一方麵,朝廷若又不完全承擔起鄉紳在鄉間的一些身份,鄉村很快就會混亂。
最簡單的例子,荒年放貸。
小農是很脆弱的,萬一哪年有災、萬一哪年有水、萬一哪年失火了房子燒了……
甚至萬一爹媽死了,總得買個棺材、吹個響器吧?這不都需要急錢。
既是準備用毒計將淮南劣紳一掃而空,最簡單的鄉紳所承擔的放貸的身份,朝廷要不要承擔?
承擔,那就是青苗法。
青苗法,前前前朝的例子擺在那,問題多多。商人、鄉紳,可以讓還不起貸的賣媳婦、賣女兒,朝廷能這麼幹?
不放青苗貸,小農如此之脆弱,萬一出點什麼災情,鄉紳又被一掃而空,這些百姓又該怎麼辦?
小農積累的那點東西,也就夠每年吃的。稍微遇到點災情,就扛不住。鄉紳固然可惡,但鄉紳也確實承擔了一些朝廷管不到的地方。
某種程度上說,如今天朝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直接統治百姓了,隻能選擇間接統治,用鄉紳做代理人——很類似於英國計劃在爪哇搞的殖民統治,由鄉紳作為小農和政府之間的中間人。
皇帝、皇族、勳貴,類像是一群殖民者,靠著軍隊的暴力,維係和士紳階層的和平。士紳作為殖民者的中間人,負責管轄廣大的農村。
誰來當這個皇帝都行,隻要保持原來的規矩即可。
官方放貸、調節、平糶、打壓豪強強製賣地、民間賑災、小災下的救濟……這些手段,現在全都扔了,也根本撿不起了。
這些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方方麵麵,朝廷又不管,自然而然就會有人填補這個空缺。
看似朝廷賺了,不用承擔太多的麻煩事。
實則就造就了朝廷現在一年隻能收個兩三千萬兩白銀,折合一下白銀通脹下的購買力,有沒有明朝前期的實物稅多都難說。
對比一下可以執行圈地法案、可以保證授權壟斷、可以征收各種間接稅直接稅的英國;對比一下能搞統製經濟、能官方把對外貿易和殖民管的死死的法國;再對比一下隻管戰爭、治水,其餘在經濟方麵幾乎毫無控製力、土地完全自由買賣、官方甚至管不到法定鑄幣銅錢和白銀的兌換率全憑市場決定——哪個才像是傳說中“完美”的“守夜人政府”?
重農學派拿中國說事,不是沒原因的。
英國可沒說混到便士、先令和英鎊的兌換,全憑市場決定。
哪怕是整天被劉鈺嘲笑的荷蘭,也沒混到發行的銅幣和荷蘭盾的兌換,不走幣值,而走自由市場兌換吧?
當然,劉鈺的評價是朝廷無能,廢物,而不是他們主觀上想這麼做。
和大順的“貿易順差”類似,亦或者和前朝末期的“思想解錮”類似。
不是朝廷做了什麼,而是無能到根本不會做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做,甚至就算知道也做不了什麼。
雖然劉鈺對大順朝廷“無能、廢物”的想法,一直憋在心裏,並未說出來。
但皇帝這些年接觸了外麵的世界後,自己內心也是有類似想法的。尤其是知道了英國的稅收國庫歲入,知道了英國的土地稅和亂七八糟的各種稅能收成什麼樣後,這種想法也多多少少有所萌生。
相對來說,其實無能的程度沒有數據對比的那麼嚴重。
隻看白銀不對,還得算上兩邊糧食、布匹等西歐物價革命導致的將近三倍的差異。雖然都是白銀,但大順的20兩,和倫敦的20兩,真不是一回事。大順的種種奇葩政策,雖然製定政策的時候根本沒意識,但客觀上也確確實實延緩了美洲白銀帶來的世界性的物價革命。
不過,皇帝哪懂這個,看到國庫白銀收入數據對比,自然膽戰心驚目瞪口呆若有所思。
既是這般,皇帝就想著在淮南蘇北、蘇南地區,嚐試種種集權改革。蘇南走的是幹涉模式、蘇北則要走上下直轄模式。
既要這麼搞,那麼除了要收稅,就不得不把鄉紳原本承擔的一些事,承擔起來。
所以青苗貸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總得有人放貸,以度災年,以備不時之需。
隻是,前前前朝的失敗陰影,讓皇帝內心很是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