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怎麼樣呢?
荷蘭人也就無非是軟帆船和火槍,估計也沒強到哪去。
大順真要保密,日本就算近水樓台,那也得不了月。
但幾艘軍艦、一堆火槍火炮,可確確實實讓幕府擁有了威壓諸藩的軍力。因為這一戰導致的諸藩的別樣心思,都會在這些火槍火炮和軍艦麵前,老實許多。
更重要的,這是大順表明了一種態度:大順在挺幕府,諸藩不要有別樣心思。
這二百萬兩當然得花,而且得花的特別痛快。打不過唐人,還打不過諸藩?
鬆平輝貞見昭仁懷疑這個,正要解釋一下,可隻說了幾句,就見昭仁苦笑道:“吾非是這個意思。”
“我意思的重點,是唐人有恃無恐,而且手段隻怕另有隱藏。”
“本來這場小宴,我想著作踐姿態,效文王勾踐之事,亦或安樂公之恥。然而不等我做姿態,劉鈺就給出了這麼優厚的條件,此事就另有說法了。”
“我要效勾踐或者安樂公,那是為了麻痹唐人,不要縛的太緊,以求臥薪嚐膽、生聚練兵,日後複仇。”
“可談判的是狡猾陰狠的劉鈺,他卻沒有壓迫太甚,反而條件優厚,還允許售賣火器。那……那他有恃無恐到這種程度,臥薪嚐膽還有意義嗎?”
昭仁年輕,想問題按說遠不如老中鬆平輝貞深遠。
但昭仁之前也沒和劉鈺打過交道,隻是事發之後才聽說過劉鈺和幕府之間的種種往事,心裏所想的也就遠不如鬆平輝貞想那麼多。
鬆平輝貞則是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因為接觸過,經曆過,所以知道其中的可怕之處,故而一直在琢磨劉鈺的這些條件裏,哪些才是真正致命的東西,以便將來提防。
反倒是沒有昭仁想的這麼跳脫。
現在昭仁提出了這個問題,也一下子點醒了鬆平輝貞,拓寬了他的思路。
對啊,劉鈺陰狠狡猾,十年前就在準備這一戰,期間連狡兔三窟之類的話都可以說出來。
這種人,忽然間變得這麼謙謙君子,即便提了條件,也沒有把事情做的太絕。尤其是金山銀山都沒有割走,也沒有削弱幕府的權威,甚至主動提出賣一些槍炮軍艦。
這和鬆平輝貞印象裏已經定型的劉鈺,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像是劉鈺這樣的人,難道會不提防什麼臥薪嚐膽嗎?可他偏不,不但不,還賣槍炮……
正如昭仁所想的那麼角度,有恃無恐到這種程度,臥薪嚐膽還有意義嗎?
臥薪嚐膽,可不隻是勾踐自己在那舔苦膽,而是要生聚、宣揚、仇恨、準備,一整套的措施。
如果臥薪嚐膽毫無意義,被煽動起來的“靖康恥、何時雪”的情緒,會不會反噬幕府?
最終落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動搖幕府的統治、乃至動搖武家製度?
“多謝陛下提點。此事我會回報將軍,勿要小心計較。之後前往唐人京城,亦可觀其虛實。觀其朝政、民饑否、兵多否……”
鬆平輝貞正說著呢,就聽一直沒有說話的一條兼香歎了口氣。
“哎……”
昭仁望去,見一條兼香在那搖頭,鬆平輝貞問道:“關白大人有何見解?”
一條兼香苦笑道:“我剛剛想了想,似乎也隻有老老實實做藩屬一條路。”
“日本國狹小,向東是茫茫大洋,不知幾萬裏。”
“其餘出路,皆為死路。”
“往北蝦夷地,唐人已占。若要奪回,就要與唐人開戰。”
“往西,朝鮮,唐人藩屬。若想攻朝,必要與唐人開戰。”
“往南,琉球,唐人藩屬。今日之戰,就是因琉球而起。”
“再往南,南蠻諸國,或為唐人藩屬,或如荷蘭等國。”
“隻要選擇臥薪嚐膽,就要做好一旦開戰,要破蝦夷、攻朝鮮、侵琉球、入中原,直至殺到西域、雲貴,否則隻要其有一息尚存,將來報複,必定十倍百倍。”
“於唐國,隻可鯨吞,不可蠶食。蠶食之,即便十土餘半,依舊可以反擊。可鯨吞唐國,豈敢有這樣的胃口?”
“臥薪嚐膽,總要有個目的才是。是斷朝貢?是關商埠?其實……沒什麼區別。隻要做了一件事,就和攻朝鮮的意義是一樣的。唐人必要征伐。”
“臥薪嚐膽,可能臥到一旦開戰便鯨吞大順的程度嗎?若做不到,幹脆就不要去嚐那苦膽。”
“或者,鯨吞大順;或者,什麼都不做。唯此二種選擇。”
“劉鈺直接給了這樣的條件,甚至售賣火器軍艦,就是在告訴我等:沒有一點點蠶食,今日斷朝貢、明日關商埠、後日占琉球這樣的可能。”
“讓你有,你就可以有;不準你有,你越線就要挨打。”
說罷,絕望至極,訥訥道:“臥薪嚐膽……那本是中華春秋時候越國的故事啊。真的可以指望一個中華人,不知臥薪嚐膽的故事?沒聽過安樂公的故事?不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故事?不知道斬草除根的典故?”
“為什麼我們製定謀略的時候,總會想著一切都會按照我們想象的去發展,好像連天地都要為我們心中的計謀讓路、乃至天地都要配合我們心中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