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所出貨物,有白絲、青絲、綢緞、茶葉、瓷器、大黃、金陵布……無一不得利數倍。”
“為壟斷貿易,荷蘭人而三十年前或能賠錢百萬而求茶葉壟斷,如今便是賠錢百萬又有何用?更何論如今各國虎視眈眈,如群狼等食,皆待荷蘭與天朝交惡而分其利也。”
“爾邦小國,所出者,不過銅料。荷蘭國所能賺金銀者,又多為天朝綢絲。”
“你既談利,我亦談利,既談利,則可作數而算。荷蘭人棄千萬而求百萬,莫非荷蘭人是爾國義父?”
“你若不信,大可待荷蘭人再至,去問問荷蘭人,我說的這些西洋國家,是否為真。”
幾句話講完,大岡忠相臉色慘白,知道劉鈺說的必定都是真的,自己的眼界終究因為鎖國而太小,哪裏知道這外部的世界競爭如此殘酷?哪裏想得到當初在平戶混不下去的英國人如今在大順貿易中也風生水起?
這些,荷蘭人都不曾說過。
若隻談利益……正如劉鈺所言,荷蘭人怎麼可能為了區區長崎的貿易,就斷絕和大順的貿易?
劉鈺的眼睛又不瞎,眼看大岡忠相這等神情,已知自己的這番分析已經完全讓大岡忠相崩潰了,遂大笑道:“至於說什麼荷蘭人風說書上,說什麼提防天朝,哈哈哈哈……更是無稽之談。聖天子乃是聽聞在國子監的留學生說起琉球事而震怒,即刻遣我往琉球質問,荷蘭人莫非是未卜先知之能?”
“況且,荷蘭人若真預警,薩摩藩豈能在琉球如此張狂?九州、四國豈能毫無防備?”
他今年根本就沒去九州島,這時候純粹說瞎話,就是在暗中觀察這幾人的表情。
荷蘭人應該不可能知道大順調動戰備的事,但如果荷蘭人對大順將來的戰略動向有所警覺,在日本這挑唆一下那幾乎是必然的。
幕府那邊又不是傻子,如果真的挑唆過,幕府怎麼可能因為有過一麵之緣就不相信荷蘭人?
見這幾人麵色依舊如死灰,甚至連反駁的話都沒說出半個,劉鈺最後的一點心病也算是去了。
空對空的談道義、仁德、對錯,他很難說服別人。
可實打實的利益、金銀、貿易,這都是詳實的數據,他很容易說服別人。
大岡忠相回味著劉鈺所舉的種種反駁,麵如死灰,劉鈺賤笑道:“有貨,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側身與身邊軍官道:“我估計他們也不能理解其中高度。”
軍官們嘻嘻笑著捧哏道:“不能理解,不能理解。”
現在來日本全部的目的既已達到,該嚇唬的也嚇唬了,該試探的也試探了,當真是一身輕鬆。
大岡忠相拿荷蘭人來扯謊詐他,證明了一件事,幕府那邊已經被他在土佐搞得事嚇住了。
如果不是被嚇住了,幕府會覺得自己尚有三四十萬在籍的武士,未必不勝。
可被嚇住之後,思維方式也會轉到怎麼才能讓劉鈺不打“海上遊擊戰”,到處登陸,插替天行道的大旗。
那才是幕府最怕的事。
哪怕占了九州島,幕府也可以繼續打下去,可以學學勾踐嚐膽。
可劉鈺揚仁義旗,反幕府不反百姓,這就讓幕府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可能了。蹲在江戶臥薪嚐膽,放任劉鈺到處鼓動一揆?
想必這才動了腦筋,往海戰上想,拿荷蘭人來恐嚇。
至於背後出於什麼想法,劉鈺覺得可能是拖延時間,可能是嚇唬自己,也可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但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經知道,土佐的事給幕府帶來的巨大的心理陰影,哪怕九州島上陸戰出了意外,自己隻靠海軍也穩能贏到預計談判的底線。
這時候已經沒什麼可談的了,反倒劉鈺還害怕幕府這邊真叫島津家的切腹、再把德川吉宗的尿床兒子派去大順當人質,這就反倒讓大順這邊有些掣肘於出師之名。
到時候反倒麻煩。
此時既已讓大岡忠相無話可說,劉鈺扶了撫腰間長劍,起身道:“本來我欲談仁義禮儀,有些事,隻要爾邦答允,忠心朝貢,立誓再不做有違道義之事,此事也便罷了。”
“所謂,兵不厭詐。你既使詐,是謂我為敵也,便是開戰之意。非兵戰而用詐,於禮不合。”
“你既耍詐,那便已經開戰了。我本考慮,免生靈之塗炭,拯黎庶之艱辛,若能談便最好。哎,你既開戰,我若不接,豈非墮天朝威名?聖天子之顏麵?”
“此番開戰,皆由你起。”
伸出手指,怒目圓睜,正指著大岡忠相,把開第一槍的責任推到了他的身上,曲起手指。
“又道是,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罷罷罷,且送你回去。告訴你家將軍,牢記我信上的話。我可能那麼做,也可能不那麼做,但我可以做到。”
“送他們歸去。對了,你若喜歡,過些日子我叫荷蘭人主動去和幕府將軍談談,親口告訴你們荷蘭人不會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