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打仗是要用錢的,很多人已經察覺到了風氣不太對。
既然要用錢,錢從哪來?
如果開了幹涉周邊藩屬的先河,按照皇帝之前透漏的風聲,要趁著朝鮮內亂幹涉朝鮮內政,甚至駐派專員。
朝鮮可以這樣幹,日後平定了準噶爾,安南呢?緬甸呢?暹羅呢?
這麼搞下去,就算不是擔心要加稅,也要擔心真有漢唐之禍。
天朝的邊界,到底在哪?
這件事不定下來,一個個都想著開邊釁、立戰功,風氣一旦形成,什麼時候是個頭?
況且,在一些士大夫看來,民間的輿論風氣已經不太對了。
他們看來,國朝用永嘉永康之學,那陳亮、葉適,以及關係親近的辛棄疾的詩詞,都是些什麼鬼風氣?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這樣的風氣,在其看來,開國亂世的時候用用還好。
現在還不修文德,以至於仍舊想著拓邊、開戰,民間風氣隻會越來越行霸道。
已經有不少人不走科舉正途,而去學弓馬、鳥槍、幾何、測算之學。都想著既然別人能因功封侯,我緣何不能?武德宮出身的,不斷在官場摻沙子,這些年水平日高,也不是當年不懂民政的老粗了。
長此以往……士紳隻怕再無優免。
打仗要用錢,錢從東南出,這是一個傻子都明白的道理。
輿論風氣又如此好戰,真要是國朝以“邊關有警,財稅不夠,取消優免”的說法,輿論風氣再這麼搞下去,隻怕到時候連反抗一下都要被噴成是“誤國之賊”。
到時候一旦拓土的大義壓過了文士體麵的大義,那就完蛋了。
本就擋不住軍隊的刀,若是連大義都立不住,憑什麼爭?
不少人已經開始行動起來,必須要扭轉大順現在的好戰之風,更要扭轉一下從明末大亂中形成的好勇之氣。
若是等到屠刀舉起來的時候再反抗,那就晚了。士紳們的神經,沒有這麼遲鈍,隻是因為明末投降夷狄的太多,終究之前的傷疤之下,不敢對開疆拓土的風氣提出反對意見。
現在,傷疤已經基本平複,是該變變風氣,奪回話語權了。
李淦也不是對此事一無所知,聽到這已經明白,卻沒有直接反駁,而是笑道:“今日說的是羅刹事,怎麼提到了漢唐禍?朕隻是問問你們羅刹事。這擴充四夷館,以求翻譯的事,總不會有王道霸道之別吧?”
皇帝把問題縮的很小,即便心有反對,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同意。
“那羅刹派人入京的事,自不必提。所謂王者不治夷狄,錄戎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夷狄既來,總不能拒,這亦是王道吧?羅刹若派使團來,我朝也當回禮,這也沒什麼問題。”
“至於駐派外國,以通消息,朕看來也是好事。劉守常以一張嘴,換來了百萬裏土地,而培養一個翻譯,加上駐紮國外的花費,一年也不過幾百兩。若是戶政府不出,朕以內帑,還是出得起的。”
都已經說到內帑了,再爭下去也就沒有意義了。平章軍國事權責就算再大,也管不到皇帝的私事,這又不是立太子之類的國事,皇帝願意花錢養幾個翻譯,還能說什麼?
李淦笑道:“好,既如此,這件事就算是定了。”
左平章軍國事又道:“臣以為,不但如此,還應該傳旨於喀爾喀部,令其出數百兵馬,以壯齊國公之威、劉守常之懾,叫羅刹人以為國朝在增兵不惜一戰。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劉守常既善詐,則國朝不可不為援,以助其成事。”
“善!”
衝著在旁邊旁聽曆練的天佑殿舍人一點頭,示意擬一下文書,以天佑殿的名義下發至喀爾喀部幾個靠邊境近的貴族。暫時沒有專門處理喀爾喀蒙古的官署之前,也隻有天佑殿或者皇帝聖旨有資格下這樣的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