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的放心,自己家人也認命,一笑置之——總不好說幸好田見秀仁了一把,劉宗敏、李自成都死於追擊,要不然哪輪的到……所以這鍋齊國公家背起來,也算是宣揚李過繼承了李自成的遺誌,體現出怨念田見秀的仁義折了太祖皇帝和大將劉宗敏的感情。
這事算是個默契,看破不說破。
但有背鍋公老田家背就行了唄,幹嘛還得拽上我?
看著劉鈺錯愕的眼神,李淦神情逐漸嚴肅,緩緩說道:“朕大約猜到你的‘道’是什麼。如果你還想往下走,那就隻能做個孤臣了。你可願意?”
劉鈺皺眉苦思片刻,低頭道:“陛下,這不是臣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陛下願不願意的問題。這個鍋就算臣背了,陛下準備走多遠?”
“這條路從沒人走過。朕不能知道前麵是否是萬丈懸崖,也不能知道前麵水有多深。你去探路,好走便走,不好走、甚至走不通……那也沒辦法。留待後人去解決吧。”
說罷這沉重的話題,李淦開了個玩笑。
“昔年王翦滅楚,購田產而自汙。朕讓你省了自汙的麻煩,豈不美哉?”
這話看似玩笑,實則真話。
這是在逼劉鈺當孤臣,江南重地,將來真要讓劉鈺去折騰,擔憂的應該是劉鈺的本事——能打仗、會打仗,懂西學,又能結交外國,如果再和江南士大夫們走的太近,那反而到時候讓皇帝不好做。
不如現在就先給劉鈺安個大汙點,讓他和江南士大夫走不到一起去,甚至以結交劉鈺為恥,也隨時盯著劉鈺隨時去監督舉報。
這樣皇帝放心,反倒更容易支持他走的更遠。
劉鈺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也沒想那麼遠,就覺得皇帝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按現在大順的曆史包袱和曆史慣性,加上馬上要禁教,自己這條路肯定是一條孤獨的路。
反正都孤獨了,不差這口鍋了,背著去吧。
想想皇帝說的,確實之前沒人走過這條路,沒有經驗可學。能不能走通,劉鈺有前世的經驗,知道不走就要完,現在已經快落後追不上了。
可皇帝不知道啊,憑什麼冒那麼大的風險賭上全部?聽劉鈺之言、觀劉鈺之行,能做到這份上,似乎也算是極大的信任了。
無可奈何,無可奈何,當初在饅頭麵前立的那個“無奈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flag,算是變現了。
“臣願意為這天下,蹚出一條道。”
“哈哈哈哈哈……”
李淦放聲大笑,心道你果然是個從道不從周的強種,要不是我猜到了一些你的心事,隻怕難說你日後能幹出什麼。
如今入吾彀中,倒還了了我一樁心事,不然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好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朕今天隻是想跟你算一筆賬,朕問你,如今收複奴兒幹都司轄地,如何控製?”
“自是移民、實邊。”
“是了。移民,實邊,誰都知道這個辦法。那朕就跟你算算這個賬目。”
“假使河南、山東有災,朕收納災民,另其遷奴兒幹地。以萬人算,從山東走到奴兒幹,少說要死兩成,這沒錯吧?”
劉鈺點頭,兩成算少的。
“第一次來這樣的苦寒之地,兩個冬天,又要死三成。這樣一來,欲移民一萬,就要準備招納兩萬,對吧?”
“對。”
“兩萬人,從山東走到奴兒幹,第一個冬天沒有收獲,第二年還要開墾,至少第三年才能保證自己夠吃。一人一年算五百斤糧,三年就是一千五百斤,就按平價來買,每人活到地裏的糧食夠吃,就需要十五兩銀子。兩萬人是多少?”
“三十萬兩。”
“五人一頭耕牛,一頭耕牛壯年要十五兩,按半數死,這又是多少?”
“十五萬兩。”
“過冬的衣服、棉花,按照每人二兩算,這是多少?”
“四萬兩。”
“隨行的醫生、老兵、官員,鐵器、工具。漂沒、貪汙、挪用……朕就算便宜點,攏共二十五萬兩吧……也未必有這麼清廉。朕問問你,每年往奴兒幹地移民一萬,需要多少錢?”
“約莫一百萬兩。”
“一萬人夠嗎?多少人才能控製局麵?”
“至少二十萬。”
“嗯,就算分二十年移民,你知道河南一地去歲的稅銀一共多少嗎?”
“臣不知。”
“嗬……”
李淦也沒說這個數目,隻是嗬嗬笑了兩聲。
“你想編新軍、改軍製、興西學。這些想法都是好的,但朕也告訴你一句話。朕沒錢。所以,你想幹的那些事,第一步得給朕搞到錢。羅刹國這裏,能搞到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