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年幼,依臣之間,守常非幼常,非誇誇其談之輩,大有道理。”
這是老成之言,李淦心裏也明白,可還是歎息道:“唐時,太宗時候,諸夷臣服,未有敢叛者;及至安史後,夷狄反叛、此起彼伏。前後迥異,何也?天朝甲兵自強,則夷狄服;甲兵孱弱,則夷狄叛。”
“如今朕欲定北疆之患,豈能全部指望羅刹與準噶爾給喀爾喀部的威脅?”
“此番必要展我天朝軍威,威懾其眾。《通鑒》言:畏威而不懷德,此言誠不我欺。”
“此番北上,一則定羅刹邊疆;二則示威於喀爾喀部,若隻成其一,未竟全功,日後北疆何寧?”
“就算喀爾喀部因為準噶爾的威脅歸順,西京乃我朝龍興之地,豈容他人酣睡?準噶爾部必要除掉,除掉之後,喀爾喀部沒了準噶爾部的威脅,難道就不會再轉而投羅刹?”
“是故此戰,一定要打的叫喀爾喀人震撼心服,數十年內不敢有異心。他們打不過準噶爾,準噶爾打不過羅刹,我軍若是能大敗羅刹,喀爾喀人自然清楚,該忠順於誰,也才能延續當年太宗遺訓,分封建製,眾分其力,一如漠南模樣,絕我天朝千五百年之北患!”
“現如今,木裏吉衛城之戰,精銳雲集,重炮齊備,結果打成這個樣子!喀爾喀部若來,會怎麼想?羅刹人不過數百,甚至都非是羅刹精銳京營……”
眼看李淦越發急躁,袁嵐起身道:“陛下,劉守常不是說了嗎?如今西洋人攻棱堡,也是如此。十倍圍之,重炮雲集,也經常數月才下。他既知西學,所言必不虛。天下諸國圍攻棱堡,都是這個樣子,陛下又急於強攻,怎麼會沒有損失?”
李淦撫掌歎道:“問題就在這!你我聽劉守常說過,知道西洋人攻棱堡也是這般模樣。可那喀爾喀人知道嗎?他們能知道西洋人攻棱堡也是這樣難嗎?他們看到的,隻是我們大軍雲集,在數百羅刹府兵邊軍駐守的棱堡前拋屍千餘。”
“你我知道底細,所看到的自然不同;可喀爾喀人不知底細,這就大不一樣。如當年鄭氏攻台灣,我軍以為不過如此,萬餘人攻數百人且隻能圍困,以為鄭氏孱弱不堪。如今真正經曆過棱堡攻防,方知當年渡海攻堡之難。”
“故而道德言: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喀爾喀部,不過下士見識,隻會大笑之,心生不屑,日後必埋反叛禍根。我等昔年尚且以為鄭氏攻堡足見孱弱,又怎麼能指望喀爾喀人明白這堡到底有多難攻?”
說到底,這一戰終究是一場兩個北亞列強在小勢力麵前打的一場表演戰。既然是表演戰,就要盡可能打的漂亮、打的好看。
這不是個“你行你上”的問題,喀爾喀人很清楚自己不行,但他需要知道大順和俄國到底誰才真的行。
攻城略地,不是目的,隻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表演軍威給喀爾喀蒙古看。這和以往的戰爭目的截然不同。
朝中早就定下了北疆解決的大略。
必須要讓喀爾喀蒙古徹底臣服,然後沿著漠北蒙古草原修一條驛站線,將來派精兵走這條草原北線直撲天山北麓。
南線沿著漢唐舊路,走河西走廊,形成兩麵包夾之勢,才能徹底斷絕禍患。
在北線修驛站,名義上是為了解決喀爾喀蒙古的大敵準噶爾,實際上則是為將來修好驛站、兵站控製漠北做準備。
喀爾喀人也不傻,修驛站、兵站的事,一直拖延著,因為他們很清楚,一旦驛站兵站修完,漠北諸部的命運和漠南那些人就一樣了。
反正他們明白,大順不可能允許準噶爾部把他們吞並,借此推諉,大順一點辦法都沒有。
準噶爾一出兵,大順就會幫忙。喀爾喀部暫時沒有被徹底吞並的危機,也就根本不同意修驛站兵站的事,也不出力,更是陽奉陰違。
大順又不可能真就“武德充沛”,撕破臉一點策略不講,和準噶爾、羅刹、喀爾喀部同時開戰,隻能被這麼惡心著。
除非這一場表演戰徹底把喀爾喀部嚇住了,讓喀爾喀部明白誰才是漠北蒙古真正可以依靠的宗主。用一場對羅刹的表演戰讓喀爾喀明白自己幾斤幾兩,才會心悅誠服忠心耿耿、出人出力去修驛站、兵站,徹底放棄搖擺獨立的幻想。
隻是現在看來,這場表演戰並沒有李淦想象的那麼順利。
帳內的氣氛逐漸焦躁的時候,外麵終於傳來了李淦一直盼望的喊叫聲。
“捷報!捷報!”
已經無法鎮定的李淦等不及太監去拉開大帳,自己伸手拉開了大帳,遠遠看到一名騎手舉著一麵象征著勝利的藍旗,不等馬停下就從馬背上跳下,高聲呼喊。
“翼國公三子、殿前勳衛劉鈺,破羅刹城堡,伏羅刹援兵,計斬首四百、俘三百餘,複木魯罕山衛城。羅刹王之螟蛉子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