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浚倚著床榻席地而坐,輕輕地,如待珍寶似的捧起了慕芸萱的手,替她撥開沾在臉上的碎發,癡迷地注視著她的睡顏。
鋪在床下的錦被早已被血濡濕,大片妖異的杜鵑爭相綻開,被腳垂落在地,淌下一地赤紅,將百裏浚黑色的衣袍也染深。
他看著身旁那灘鮮濃的血泊,想,一個人的身體裏怎麼會流出那樣多的血?那樣多的血,怎麼可能出自一個人的身體?
然而,沒有人給他答案。
萬籟俱寂,他好似聽到了寒鴉淒鳴的聲音。
冰涼的地板,熾熱的鮮血,冰火兩重天中,百裏浚卻半點感覺也沒有。
此刻在他眼中,華麗的宮殿,鮮明的燭火,嘈雜的人群都隨靜止的時光悠然遠去,他隻看得到血泊中烏發散亂的那個女子。
那女子的一顰一笑明明還那樣生動,仿佛下一刻,她便會坐起來,挑起眉間的萬千風情,勾了唇角對他說:“傻子,被我騙到了吧?”
可她沒有,她隻是安詳地睡著,呼吸聲輕不可聞。
“萱兒?”百裏浚溫柔喚著她的名字,抬手撫平她眉間蹙起的那道輕結。
無力的嚶嚀自她血色褪盡的唇間溢出,好似感覺到了百裏浚的碰觸,在給予他回應。
百裏浚握得更緊一些,仿佛看到了黎明之光,不顧儀態地大喊:“太醫!太醫!”
程知聞聲衝了進來,見此情景,愣了一瞬,隨即記起自己的職責,快步上前,也不管什麼男女大防的禮製,抓過慕芸萱的手腕切起了脈。
血色乍眼,燭淚滴落的聲音清晰可聞,蠟花點出的海棠紛然如火,並著血光一同燃燒,慘烈而心驚。
沉思許久,程知總算做了決定,掏出隨身的針包,拔出其中最粗最亮的一根,神情格外專注地摸尋一番,確定位置後,說時遲那時快,手起針落,迅速在慕芸萱腕心的某個位置入了針。
昏迷中的慕芸萱悶哼一聲,鑽心的痛意化作大顆大顆的冷汗,從她額頭滑落。
可程知並沒有停下,他甚至加快了速度,一根接一根,不多時,寒光幽幽的銀針便落滿了她的穴門。
程知擦著汗站起,身上的衣衫全部濕透,緩了幾口氣,方道:“我已經為娘娘施診止血,剩下的就是聽天由命了,一炷香之內娘娘若不能醒轉,那就請太子爺節哀吧。”
話一出,滿室俱驚,眾人皆無聲地倒抽一口涼氣,麵麵相覷不知作何反應。
唯有墨蘭還保持冷靜,安排穩婆留下照看,自己則帶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程知也默默歎了一口氣後,跟著離開了。
百裏浚呆坐地上,麵色神情與一般無異,仿佛陷入了一場漫長的思索,目光卻似墜入無底深淵,空洞虛妄,抓不住焦點。
良久,他眸中總算出現一點微弱的光芒,那光芒猶如風中稻草,搖搖欲墜,映著榻上人蒼白的麵容,幾乎就要湮滅。
“萱兒……”他喃喃,眼前人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因為此時的慕芸萱正遊走於另一個世界。
那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幻境。
碧空之上,浮雲如織,大片的紫陽花開在腳下,偶有白蝶兩隻相攜共舞,好一派涼夏美景。
她深吸一口爽利的空氣,胸腔中充溢著久違的自由感。
正欲展開雙臂,擁抱藍天,忽地,繞到她裙邊嬉戲的那兩隻白蝶瞬間燃成一簇青煙。
她心中一空,卻見遠山崩摧,大地震裂,天地間驀然空無一物,巨大的空曠轉瞬淹沒白色的紫陽花簇,墨一般的濃雲從天邊滾滾而來,一寸一寸染過灰白霧靄。
慕芸萱被淹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中,茫然無措地尋找著方向。
這時,沉沉霧色中,悠悠暈出一團白光,她不自覺地向那團白光靠近,一步一步,這曠野般空蕩蕩的暗色裏,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似踩在水上,發出泠泠輕響。
虛空中驟然響起嬰兒清脆的咯咯笑聲。
慕芸萱如遭棒擊,腳步不由停下。
周圍墨黑的霧靄漸漸散去,天上漾出一輪銀白圓月。
冷月白光中,一棵參天櫻樹迎風招搖,紅色的櫻花散落半空,似赤雪紛飛。
一個模樣可愛的嬰兒坐在樹下,對著她伸出肥嫩的小手,亮晶晶的一雙大眼水汪似的將她望著,。
慕芸萱禁不住走上前抱起了他,撫著他的小臉蛋,問:“你是諾兒嗎?”樹下蕩起她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