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年老之人講述,紀國國朝之初,六博城本是西域散邦遊民之所。自先祖享國十年,天朝之威德遠布於海內四方,後思為子孫除邊患,擴疆土,遂揮師西伐。
散兵雖多,卻鮮有能與巍巍天朝相抗衡者,為圖杜除遠患,當年紀國國主齊仕之一喝而屠盡六博城全數生靈,哭嚎震天,血流成河,連綿數千裏。
史傳如今六博城城外那往生湖便是那萬千西域兵民之血所化。
無所事事的仲西邁過城門,孤獨地走在往生湖那濕軟的岸邊,試著遠眺離世澤,即便禦動周身妖力,遙望之處,依舊是朦朧一片。
清涼的湖水一疊地翻湧奔騰,暗色的礁石靜靜地沉在湖底,與水草絞纏疊繞,偶有小魚潛過,挑起一絲水花,倒又是添起一抹生機。
仲西依舊極目遠望,凝視這浩瀚無邊的天空。
或許,在這藍白的天幕之上,他能看見自己正踏在一片暗紅的水域,泥沙之上沉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森然可怖。
“阿妹何處尋哦……哥哥我好把親來提耶……火把堆成山,牛羊鋪滿桌喲……”
船夫那山歌號子粗獷嘹亮,在這陰寒的往生湖畔卻又是多出一份剛陽之意。
仲西提起神,靜候著船家的到來。
“行船不帶生客,幾十年的老規矩,怎麼敢破?”李老漢背著手立在船頭,發黃的小眼睛斜睨著仲西。李老漢心裏一百個不願意,自古丐匪同路,說不準會惹上什麼麻煩,行船跑路,最忌諱這樣的人。
李老漢吱了一聲,蹲下來抽出煙袋含在嘴上用火鐮點火,靜靜地看這穿著破爛,卻又清秀異常的少年。
仲西邁步上前,躬身施禮,輕聲道:“老人家,我不過是想乘船遊下這往生湖而已。船資定是少不了你的!”
李老漢把幹瘦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嘶啞著嗓子喊道:“先不說你這副窮酸樣有沒有錢給船資。這時節,你要我下這往生鬼湖,我老頭子就算是有十條命也不夠丟啊!何況帶上你這麼個秀氣的跟個娘們似的小子!”
仲西的神色微微一變,歎了聲氣,朝李老漢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星星火光燃盡了近半的煙絲,李老漢將煙杆在船梢重重地磕了磕,額頭那幾路皺紋已是波濤洶湧:“好了……說好了啊!隻帶你繞這湖岸走一遭,可不去那駭人的湖心!”
“謝謝您!老人家,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人類注重壽命的長短,仲西這妖類便極力討好著已經撐杆起船的李老漢。
李老漢猛地將長篙用力一撐,啞然失笑道:“人世滄桑!我這麼個老不死,可不想什麼壽與天齊。長命百歲,那不是成了老妖精了麼!還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清澈的浪兒拍擊著船舷,小船左右搖擺著順流而下。仲西昂立船梢,細望這忽湧忽靜的往生湖,血紅夕陽從遙遠的天際射出沉沉餘光,紅光旁邊的雲層,綻裂出詭異的魚鱗紋。
時間恍若靜靜的湖水,緩緩地流過。未來就這樣了吧?無波無痕,也可望度過數百春秋寒暑,無夢相隨。
仲西無由來地開始痛恨自己,自己竟然活得這樣心安理得,氣定神閑。聶傾雨還在離世澤,她還好嗎?其他大妖怪會欺負她嗎?浮天閣或者是與浮天閣交好的修真門派會無端牽連他嗎?自己的離開,真的能保她的平安嗎?
仲西一直以為他的離開,或許能換來聶傾雨的平安,能不讓自己的所為牽連到她。可是現在,仲西後悔了,後悔把聶傾雨丟了,丟在了離世澤。
恨!現在的他想,他一定是在恨自己!
“老人家,這往生湖可有什麼傳說?”仲西視線盡頭那些土黃色的丘陵間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揚起了一陣薄霧,逆著風一點點地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