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庶垂眸掃了一眼自己的文章,麵不改色道,“小臣不敢,小臣隻是據實以表!自古以來,後宮亂政之事數不勝數,微臣身為大宋禦史,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李禦史倒是說說本宮進宮這些年都做了哪些惡事,可擔得你說本宮是‘盡掩忠魂欺良骨,折遍竹蘭覆池潢,虛以陰柔竊神器,悄然興禍動夏庭。’”
我端坐不動,直接索答,李培庶也傲然不避,朗聲道,“德妃娘娘您身出輕微,本該恪守尊卑之常,卻身入宮門、步步為營、漸趨高位,此乃顛覆之一。然而既身入宮門,卻又未循守婦德,以陰柔、諂媚之道惑從陛下疏遠六宮,乃至郭後含恨而終,以致皇室之內多事不協,此乃罪二。然則如此,終是在宮闈之內,臣等睜一眼閉一眼也就罷了,卻還串謀朝臣,為一己之利、之位,為博天心,不惜排擠忠良、倒行逆施,協同丁謂、王欽若等人慫恿陛下建玉虛宮,擁護泰山封禪,實在是泯滅正道,如今更甚想要憑借腹生子,篡奪後位,動攀附神器之念,實在是罪莫大焉!此等皆是顛覆皇室、傾動江山之禍,亦並非虛言。”
我聽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無端又是高聲冷笑道,“本宮竟不知自己如你說的這般惡毒不堪,從本宮十五歲陪伴官家,這一路行來如你所言,豈非除了機心、算計,再無其他?如此看來,本宮真是該死,死了都不足可惜啊!”我反話道盡,心也寒透,仰頭自喝了一杯酒道,“真是好,太好了,本宮親自挑選的良婿竟有這等忠君之心、直諫之魄,即便本宮是要遺臭萬年,也擋不住你名留青史了!如此看來,我們終究是陌路人,就此劃清界限,方才不誤你清名、前程!”
龔美意識到我要做什麼,忙開口圓場道,“娘娘,李禦史隻不過是偏聽偏信了外間傳言有此誤念,還望娘娘看在他年輕不知就理,饒過他這一次,待微臣細細為他開解,想必他定然能夠回心轉意,為娘娘效力!”
李培庶不願承龔美好意,衝口駁道,“請恕微臣難承劉大人的一番好意,方才那些話句句出自微臣肺腑,乃是微臣據實陳述,絕非偏聽偏信之言,臣既說出,絕不收回!”
龔美見我臉色陰沉至極,急道,“李大人住口吧!你當真忘了德妃娘娘還是初兒的母親嗎?您不為自己的前程著想,難道也不為自己的妻子著想!”
李培庶別過臉去,倔強道,“這是兩回事!淨初是微臣的妻子,微臣自當愛之、敬之,朝事分明,微臣也絕不做半點妥協!”
“糊塗!”龔美挺身喝道,“你當真以為這世上有如此分明之事,若非你是德妃娘娘的女婿,你以為官家還會容你嗎?憑你的身份能比寇準資曆更深,能比王旦地位更高嗎?官家流放寇準,就是要為娘娘除刺,王旦貴為一國宰相,尚不敢為自己的好友說情,你又憑何在此大放厥詞?你當真以為憑你一封奏疏,就能撼動娘娘的地位嗎?天真、幼稚,若非你是娘娘的女婿,你的這封奏疏如何還能經的禦史大夫直麵陛下?且不說,禦史大夫不敢發,就算直達中樞,也無人敢為你轉呈,還不是因為你是娘娘的女婿,所以那些依附你的人才敢如此肆無忌憚,有你擋在前麵,他們又怕什麼?眾人都知道娘娘寵你,隻有你自己不知!”
龔美情急之下道出實情,是想換的李培庶的幡然醒悟,然而李培庶隻是愕然反問道,“如此說來,禦史大夫也是娘娘的人?你們早知我準備了這份奏疏,還是允許這份奏疏到了陛下麵前,為什麼?”他問我,緊接著又猜忌道,“難道,娘娘就是在等我們群起上奏,一旦我們共同上疏,娘娘就能知道是哪些人在和娘娘您為敵?”他意識到這一點,悔不迭道,“笨,真是笨,陛下不會聽我們的,我們卻把自己送到了您的手裏,一下子都把自己給葬送了!”他為自己那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又是擔憂又是歎息,相比之下,他方才為初兒顯露出來的一時失神竟是那麼短暫而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