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的夏天,是燥熱而又令人煩悶的。
日頭高高懸著,無止境地釋放著熾浪,炙烤著一切。空氣中一絲兒風也沒有,整座大城就好像被加了個玻璃罩子。高熱聚集起來,卻無法散去,河網水田池塘和路邊水溝裏的水向上蒸騰著,偌大一個陽關就這麼成了蒸包子的籠屜。濕熱讓這裏的空氣都是黏黏的,緊緊貼著皮膚,凝固著,甚至遲滯著人們的呼吸,讓人愈發喘不過氣來。
六、七月天裏的陽關,若是有什麼東西還能歡蹦亂跳、生龍活虎,那便是蟬兒了。“嗡嗡”的鳴蟬,“吱吱”的盲蟬,“絲膩兒絲膩兒”的蠟蟬,沒日沒夜地辦著他們的大合唱。蟬叫聲不僅沒給這北地雄關、大江要衝、八道通衢之地帶來幾分生氣兒,反而使民人們心情越發地燥了。蟬不像蚊蟲,可以用排子掃帚囫圇驅趕,趕走了就清淨了--蟬是到處都是、隨處可欺身、哪裏都能叫上兩嗓子。趕走一批,又來一批,不勝其擾者也隻能徒喚奈何。
蘭豐山一向倚恃自己養氣功夫不賴,對夏日裏陽城的呱噪蟬鳴能做到充耳不聞,他於此還頗為自得。說實在的,想要坐穩了人丁數百一大家族主事的位置,上馬還得能統領過萬雄兵,養氣的修為要是不行那必然是玩兒不轉的。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這三進院兒大宅門兒裏的蟬叫聲好像是在他腦海裏開了個水陸道場,鑔兒叭兒鐃兒響作一團,令家主大人不得安生。他隻感覺那心窩子裏似有什麼東西在使勁地撓,再與烤爐一般的天氣兩相一衝,一股無名邪火就直往外冒。
他就站在內院的門旁,隻一拳,一拳頭,狠狠地砸在了身邊大門的廊柱上!
要知道,一位武道化境高手、一個久經沙場的戰將,其含怒一擊,那力道足以劈石斷金!
柱子表麵被巨力打得凹陷下去,絲絲裂紋如蜘蛛網般蔓延開來,整個門廊都跟著簌簌發抖,地麵都在微微顫動。
這一拳頭下去,家主身旁立時就響起了“撲通撲通”的下跪聲。隻見身邊一溜兒恭謹侍立的老媽子、俏丫鬟大驚失色,驚恐莫名,膝蓋一軟就“刷刷”地一個兒接著一個兒跪了小半個院子,知情者倒還好,不知情者一眼望去怕會是當成犯法的人在哪裏自請縣官降罪!除去蘭豐山還站著以外,剩下的人都跪實了,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家主發怒,要是還不老實些,那就要結結實實地挨板子了!
過了少頃,終於有一個人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定睛一看,不是家主身邊的大管家周峴還能是誰!這種時候,也就是他還能站出來救場了。這倒不是因為他有多麼八麵玲瓏、長袖善舞--大戶人家本就最忌諱找這種人當管家--純粹就是因為他寬額方臉、天庭飽滿、麵相老實,家主生氣的時候看到他的臉不會繼續往上拱火罷了。
“老爺,這...您看怎麼...”年過半百的老管家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就連他都沒見過主家發這麼大的火!
“周管家,你給我進去看看,那挨千刀的庸醫到底有完沒完!”
家主的聲音並不高,甚至略有些低沉,可是其中夾雜著的含怒的威勢卻令人生不出半點質疑或是怠慢的念頭來。那種氣勢就好似泰山壓頂一般,讓周圍的人呼吸都為之一窒。
武人氣魄,不怒自威,況含怒者乎?
那老管家絲毫沒察覺主家說的話有大逆不道之處--光是那句“挨千刀的”,蘭豐山一個陽關兵備道統領、鎮北邊將軍說出來,讓朝中那些風聞奏事的禦史聽了去,絕對少不得狠狠參他一本!當然,即便是這當口他意識到了,也絕不會傻到指出來。這些年,什麼禦史參奏、言官彈劾,將軍一家早就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畢竟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