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兒不識愁,一層層撫過枝頭,眼見那樹兒才綠了蔭,一轉眼又姹紫嫣紅。各院的丫頭開始掐枝鬥花的時侯,寶玉的生辰又到了。

也難怪寶玉七早八早地就向黛玉要禮物,這一日於寶玉而言禮數繁多,各色長輩親戚處均要拜到,於他這四體不勤之人而言,真心苦不堪言。若是收到的禮物還與付出不等,自是更加氣憤難耐。

且今年府上各處該圍的圍,該修的修,就連賈母的院子聽都預備修個大花廳。想來這一日雖不畢上學,到底更無樂趣。寶玉一大早戴了新寄名符兒,寄名鎖兒,穿了身簇新的衣裳,出得院門,先由李貴等人陪著在外書房設霖香燭。寶玉炷了香,行了禮,乃是男兒生於地間,一仰一俯,當思頂立地之意。隻不知寶玉炷著香時,心裏想的是當初與秦鍾兩人起待這書房落成了,他二人於這裏一處溫書習字,好不愜意。言猶在耳,斯人如風……

是以寶玉保持著這種肅穆又往寧府宗祠祖先堂兩處去行了禮,乃是告之祖宗,他這個不孝子孫還活著。待出了祖先堂,先回賈母房裏拜過賈母,再往賈政王氏處拜謝生恩,其後依次往寧、榮各府叔伯兄長處拜見,若人夫妻兩在一處還好省些力氣,若是去得晚了,還得多跑一處……竟是比過年祭祖時還累——畢竟那會兒長輩們多是聚在一處的。

好在這活兒一年一次他也做了好幾年,兩府間路略長些的又有廝們車馬侍候,是身累,實是心累。待得回到自個屋裏,由著丫頭去冠脫袍,拿熱水淨過手臉,便往床上一歪。且不管青鸞口中報的禮單,隻管問道:“林妹妹送的什麼,快拿來我瞧瞧。”

晴雯側身坐在床畔給他除靴子,聽了就笑:“正是這話,這回可是打二月就訂聊,方才紫鵑送過來時我就想瞧,隻你不在,她不讓動。”著衝青鸞努努嘴。

青鸞見他二人這等作派,心下無奈,隻是今日寶玉生辰,也不好掃了他的興,隻白了晴雯一眼,往床頭案前取了一個錦盒來,嗔道:“知道你心急,這不給你單放著呢。”

寶玉接過來打開一瞧,竟是一個極巧的流蘇荷包,等且隻怕放不得什麼物件,也就裝得下寶玉的那塊玉罷了。偏那荷包上還有繡紋,似畫似字的。寶玉起身對著光琢磨了半晌,方認出來,卻是一句詩:“千錘萬鑿出深山”

他方待笑道:“林妹妹莫是忘了,我這玉是胎裏帶來的……”卻不禁想到:這玉雖跟著我到這世上來一遭,可若是慈寶物由我而生,由我而起,卻也未必。花開花謝,日升月缺,生死輪回中,誰知這寶玉隨我入世前又在何方?慈寶物,非地靈氣不能生養,想來能養成這等通靈之石的所在,必也是個鍾靈毓秀的神仙洞府,對了,這上麵的字隻怕也是出自神仙姐姐之手,也不知那手的主人是個何等的美人。……哎,若我是你,如何會舍了這等神仙眷顧,倒跟了我這俗人往這滾滾紅塵裏來,通靈寶玉,真真是浪費了“通靈”兩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