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關於前生今世的走失(1 / 1)

在某個模棱兩可的午後,我躺在一張異鄉出租屋內的床上,午睡醒來,平靜而自然。

窗外的微風一陣陣把窗簾輕輕撩起,光線便忽閃忽閃地照耀進來。我從一個斜切而奇異的角度注視著空氣和窗簾的一舉一動,外麵的世界顯得色彩繽紛,令我分辨不出季節和時間。從窗簾飄揚的罅隙中,一道煞白的光芒灼痛了我的雙眼——我看到了天空本真的蒼白和荒涼。

在那蒼涼之中一個男人的輪廓進入了我的思維和視線。他背對著我,站在一片廣袤的曠野中間仰望天空,姿態寂寞而惘然。奇怪的是,我似乎能看到他的眼睛,或者,更為確切的說,他的眼神比他的背影在我的囈想中更為清晰。那是一雙多麼空洞而迷茫的眼睛,充滿種種困惑與疑問,他試圖從天上去尋找到問題的答案,然而一無所獲,由此陷入迷霧森林而不可自拔。

我伸出手去想拍拍這個可憐鬼的肩膀,卻觸不到他,但是從他的背影穿過去,向曠野的更遠處望去,我又看到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身影。那男人的輪廓同樣模糊不堪,他正對著這邊,衣著單薄,風吹起了他的頭發,遮住了半張麵龐,背景被塗抹著幾分悲壯的色調。他似乎在很認真地注視著背對著我的這個男人,但我卻看見,他的雙眼是緊緊地閉著的。

畫麵在我的驚疑之中轉瞬即逝,杳無影蹤。留下回過神的我兀自在空白的天上艱難地尋覓著點點痕跡。

那是我的第一次見到這兩個男人,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會像星光一閃從我的生命之中完全消失,而會是一個難以泯滅的印記進入我的記憶,成為我生命曆史裏一片芳香的古葉。

歲月靜默,時光如梭,那幅模糊而又深刻的圖畫像一隻幼犬蟄伏在我血管中某個不見天日的角落。我耐心地等待著幼犬的成長,我知道它已經成為我宿命的一部分,終有一天,它會悄然醒來,然後掙破我的血管,衝到我的麵前,淋漓盡至地向我傾訴它的過去。

時隔多年,又是一個恍然無覺的午後,依舊是午睡醒來,清風徐徐,躺在家中的床上再次看見煞白灼眼的光芒。但是,光芒中我並沒有和那兩個男人重逢,而是平靜地看到了自己在這座城市曾經留下的記憶,關於童年,關於成長,關於快樂,關於傷害,關於妥協還有關於執拗,總之,是關於自己的曆史。

輕輕地,我再次閉上眼睛。在時光列車呼嘯而過的風中,我聽到了記憶瑣碎飄搖的聲響,風鈴一般,我又看到了曆史年輪碾軋的翻滾,塵土飛揚。——記憶有喜有悲,曆史有愉悅也有難堪。然而,或許生活就像一麵鏡子,更多的時候,照出來的是自我的脆弱和疼痛。於是,我看到了人性對過往的抗爭,猶如破繭成蝶,慘烈而斑斕。

遐思中我聽到了一聲聲遙遠又切近的呼喚,睜開眼,竟看見,多年前那個背對著我的男人正坐在我床頭的椅子上,微笑地看著我驚異卻也平然的麵容。——他終於如我所料從圖畫中走了出來,與我坦然相對。他像一個闊別已久地朋友向我訴說著關於他的一切。他的名姓與經曆,他的記憶與抗爭,以及他的曆史與糾葛。在此,我或許隻是一個記錄者,我的敘述便是記下了這位“友人”的故事。

但是,我想這又不僅僅是一個故事。它是那個男人的一場走失,他迷路在自己的記憶與曆史之中,於是,他在歲月的河上乘舟逆流而上,然森林裏真真假假的屏障重疊而至,令他一次一次在人性的天平上左搖右晃。他在努力分辨清對錯是非的磕絆中找著一條“回家”的路,猶如經曆了一場“前生今世”。終於有一天,當他站在“家門口”的時候,才發現,那個雙目失明的男人一直站在遠處,從一顆透明晶瑩的心髒深處,久久地,久久地向他呼喚著:“我帶你回家”。於是,一場關於記憶,曆史和人性的迷失,最終,成了一場靈魂的追尋抑或回歸。

最後,我隻是記下了這樣一句話:如果生命是有趣的,今生便已足夠;如果生命是無趣的,我不要來世。以上,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