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
周老夫人彌留之際,既見到了長子周鴻,連帶著還見到了大孫子賢哥兒,小家夥已經長成了麒麟美少年,眉眼酷肖其母,她拉著賢哥兒的手不放,對著天真無邪的孩子,心底裏的悔意一層層漫上來,幹涸的眼眶裏淺淺汪了半眶水澤,欲語還休,留下萬般不舍閉上了眼睛。
周府搭起了孝棚辦喪事,朝中文武重臣絡繹不絕前來吊唁,連今上也親自來了一趟。
世人皆知今上重視安北防務,對周大將軍信重有加,哪怕周震已經從東南水軍營退了下來,卻有個位高權重的兒子掌兵,朝中哪個不得高看一眼,恨不得值此周府辦喪事之際,能與周大將軍搭上關係。
蕭燁親臨,到了周府大門口才有內監傳旨,周府從大門外往裏一路頓時跪滿了人,周家父子親自出迎,將今上迎進靈堂。
周老夫人得聖人三柱香親自吊唁,讓不巧撞上的朝臣們都震驚不已——周府隆恩,可見一斑。
等到祭畢,周鴻引了蕭燁前往偏廳奉茶,君臣重新見禮,分賓主落座,今上打量著周鴻憔悴的模樣,忽而冒出一句:“不成想數年未見,周卿竟老成了這副模樣?”
周鴻的模樣當真算不得好,與久在宮中養尊處優的蕭燁是沒法比,況且他又是大病初愈一路匆匆而來,兩頰消瘦的倒好似肉都被刀刮的幹淨,深深的凹了下去,露出高高的顴骨,安北高原上的朔風也不夠友好,他的皮膚狀況也很糟糕,與當年在東南水軍營裏那個年輕俊美的少將軍叛若兩人。
“糟心事太多,不老也難。”周鴻苦笑不已:“哪裏比得上陛下容顏不改。”
不過是一句有口無心的恭維話,蕭燁哪裏會容顏不老,隻是在帝位上坐的愈久,當年的紈絝跋扈的氣質倒是大改,威嚴愈重。
蕭燁仔仔細細打量他的神色,見他這副模樣,確然是個光棍漢的模樣,身上連個荷包也無,生活的潦草又隨意,還狀似隨意道:“朕給愛卿賜了那麼多美人,怎麼也沒聽見個喜信兒?愛卿年紀也不小了,何必蹉跎下去?”
他從來就是個隨心所欲的性子,在別人家喪事上談婚事,實在有些不著調。
周鴻也懶得跟他針尖對麥芒,他這些年也看明白了,安北如今要依靠他,蕭燁也不能拿他怎麼樣,雖然做武鈄的最忌功高震主,他隻需要做個臣服的樣子就行了,跟蕭燁較真的話——他怕自己忍不住捅死他!
“陛下忘了自己今兒是過來吊唁的嗎?微臣喪母,哪有心情談這些事情?一切等微臣三年孝期過了再說。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微臣要在家守孝,陛下總要擇良將前往安北掌兵,不然邊境難安!”
蕭燁倒是想啊,可他扒拉著手指著數數,朝中能領兵的將領不少,可是有能力鎮寧安北的實在難覓。他親爹前任淮陽王的左膀右臂古定邦倒是個帥才,可惜已經垂垂老矣,年紀比周震還要大一點,當年孤注一擲輔佐他上位,也許是後半生最後的孤勇,這些年在京中養老輔政,倒是成了個好好先生,脾氣好的嚇人,油滑的都快趕上已經辭官歸鄉的虞閣老了。
古定邦手底下倒是也有些將才,可這些人年紀也不小了,都是當初追隨淮陽王的部下,對蕭燁的忠心無庸置疑,隻是年紀擺在那裏,他們手底下的部將都曆練不夠,目前尚無合適的人選。
安北不同於別的地方,那是個民風彪悍之地,周鴻多年苦心經營,打服了各部族,安北各部族便對周鴻心悅臣服,再換個領導能力不夠的將領前去鎮守安北,說不準就要出亂子。
周老夫人病重之後,古定邦就與蕭燁細細商議過此事,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君臣最後商議的結果是奪情起複。
“這件事情容後再議,愛卿不必著急。”蕭燁想起古定邦的意見,到底還是吐了句真話:“朕也思慮過安北之事,覺得交到別人手裏都不放心,唯有愛卿鎮守安北,朕才能睡個好覺。此事等喪事之後再行商議。”
周鴻聞聽此言,才將一顆心落回了肚裏。
他固然因為母喪而傷心,但卻怕留在京中守孝,遠在安北的葉芷青又是一去無蹤,再難尋覓。
果然周老夫人喪事辦完,周鴻便被奪情起複,臘月初頂風冒雪踏上了返回安北的旅程。
周震新近喪妻,頭發又白了一圈,一把花白的胡子,對蕭燁不無埋怨:“天氣寒冷,邊境安穩,定不會再起戰事,真要打仗也到來年開春了。上個月周浩來信也說疫情無礙,你這麼著急趕回去做甚?陛下真是一點也不體恤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