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海灘(1 / 1)

為什麼我從熟睡中醒來會看見大海?

來到海邊,腳踩著空曠的沙灘。有大片椰林垂蓋過頭頂撒下蔭涼。溫暖的陽光,閃耀在那怡人的海岸線上。抬手遮望,眼框裏塞滿了瓦藍碧玉的晴天,和著遊雲不減的長空、飄飄欲遠的迷煙。腳趾縫中還有細軟的沙粒,鹹濕的海風穿過微醺的呼吸。這一切美麗的景致使我打消了疑慮,胸腔裏仿佛蕩滿了潔淨的空氣。除我以外,這裏再沒有旁人。

是現實闖入了夢境,還是夢境植入了現實?單單撇開這些不去想,我更想了解的是:我能在這裏待多久?會有人在遠處觀察,凝望著我嗎?誰來證明我的一舉一動在這裏是特殊存在過的,無須改變呢?還有,我的人生軌跡是否早已脫離原先的軌道了。

剛擺脫疑慮,又被程序般的問號纏身。我一路疾跑,繞過所有不能跨越的障礙。跑出椰林。直到身後濃鬱的樹影變成稀薄慘暗的像一隻巨大橢圓的鍾擺埋下的灰斑——永遠需要時間定形,我明白。其波動的餘威,則波及萬物到世人,既被這種波及推移到這裏的我,理應是沒有什麼怨言可說的。隻是心中陰鬱,臉色不快。

白細如金絲雀鋪滿的沙灘,啄吮著波光粼粼的浪花,浸透了我的膝蓋。末了,我在這片森森靜謐的淺灘上獨坐了一會,等待潮水的湧灌。

我好像看見了幾隻厭倦歸林的山鳥。夕陽如血,黃昏亂顫,這並沒有使它們狂飛亂轉,它們依然啾啾鳴唱著海邊的初美景象。

“夕陽如血,黃昏亂顫。”我欲將這句話留給自己,並請求潮水湧灌,將我吸卷。

靜沉沉的水下,好久才傳來微弱的腳步聲,然而我不想睜眼去看,我能聽見。

“我又做了一個關於海灘的夢。”

“睜開眼睛看看,你母親就坐在你麵前。”

“不用了,母親的形象腦海裏已經有過,我隻想再聽一聽熟悉的聲音。”

“兒子。”

“媽,你來了。”

“睜開眼睛吧,兒子。”

“媽,你知道人類的眼睛為什麼要說成是神仙捏造的。”

“媽不知道這些。”

“這是因為以前的人類聖潔又愚昧,光明又狹隘。”

“聽話,把眼睛睜開。”

“此刻睜開,以後免不了要閉上。”

“兒子聽話。”

“媽,你走吧,我很高興能聽見你的聲音。”

母親怔怔地,像是沉沒了。

又有一個聲音,幾分熟悉。

“想必你也不肯見我嘍。”

“冷石,是你啊。”

“就這樣吧,算和你打過招呼了。走了哦,再見。”

“嗯,再見”

說是這樣,但他沒走,我周圍似乎還有一些人盯著什麼東西在看。

“星兒,你還在偷聽我們說話,跟我一起走吧。”

怪不得,我隱隱感覺到了星兒的氣息,想必她還是不太適應身邊不再帶把刀的習慣。

“不要,我要和他說幾句,再考慮要不要丟下他,跟你走。”

“冷石,就讓她跟我道別幾句吧。”

“那你們聊,我在旁邊候著。”

雖然我不願睜開眼睛去看,但是我在腦海的記憶抽屜裏,我翻找到一些我從前未能拚接的畫麵,我試著修補會話的場景:白色的圓桌前,他們坐在白色的椅子上,父親旋轉門把手,把母親的座椅搬到了外麵。在外麵一條藍色的走道裏,母親用茫然無措的眼神望著我。門被進來的冷石關上,父母的身影消失在這扇門背後。不難猜中,在冷石挺拔寬闊的腹背後,借著我視線的遊移,隱蔽自己修長穩健的身形,正是星兒無疑。

“你病了,病的很重你知道嗎。”她弓下身子,和我交談。

“我現在知道了。”

其實,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該衝那個方向回她的話。

“現在知道也不晚。”她說。

我很想知道星兒坐在那張椅子上。

“除了你是藍月還是星兒這件事情上,我寧願知道的再晚一點。”

“就算這樣,我們還是會分開。”

“對啊,還是會分開。”

“而且是幹淨無疑。一絲一縷痕跡都不剩的離開。那樣,你覺得好嗎。”她咬字清晰,像金融危機的分析師。

“好嗎。”我問。

對她,和他們,我感到了陌生。

“好嗎。”星兒又神秘的繞到我頸後,腰帶裏抽出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刀柄上似乎有一個按鈕,像是板機,她扣下了。刀身驟然變成了槍管,濺起了零星散散的火花、射出了一顆腥紅的子彈。

“好嗎……好嗎……”

這句話好像被我重複的念叨了五十遍,最後腦袋像卡帶的複讀機一樣,麵臨癱瘓的失語狀態。

現在我的腦子裏胡亂排列著宛如蓋章通行的回憶,失去了某種漸進的旋轉。沒有了紊亂的碰撞,沒有了像鋒利的剃刀般向我襲來莫名的疼痛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