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官章 小鎮裏有小青樓(1 / 2)

自棲山縣南麵城門出,走上三十六裏山路,就會見著一座雖小而五髒俱全的鎮子。

鎮口曾有棵東倒西歪大槐樹,槐米餅子槐花粥,歉年災年的時候不知多少鎮上百姓都靠這口吃食充饑。一場春日夜雨,幾聲響雷幾道掣電,次日晨時鎮上農人扛起鋤頭早起下地時便隻見滿地斷枝碎木,大半焦黑的槐樹東倒西歪得愈發厲害。

有人說這槐樹挨了雷劈眼看是不活了,倒不如砍了回去當劈柴燒,於是乎鎮中最年長老人也說不清有曆經多少春秋寒暑的槐樹今天被撿條枯枝,明天就幹脆被砍了根岔子,來日再一瞧,幾個受人雇傭的潑皮閑漢扛了斧鋸,幾日光景,便隻餘下大過磨盤的樹墩和地上那些殘枝敗葉。

這就是你的家鄉麼?似乎沒有你說過的那槐樹呢。

青衣木釵的女子緩緩放下車簾,喃喃道。

鎮上沒有什麼名貴的出產,山貨野味自然不少,可大多上不得席麵,江州和棲山縣城裏的行商,也沒幾人樂意走上幾個時辰的路程來掙寥寥無幾的銀錢。

於是乎年年風調雨順的鎮子,居民雖說都不愁生計,可總歸沒幾戶富貴人家。偏生就是那攏共沒幾戶的富家中,錢家的男人,也就是鎮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錢二爺,縣裏一位老武師嫡傳的錢二爺,帶著個少年再出青山的錢二爺,鎮上人原本人人都以為這兩人出山後能闖出番大大的功業,然而事與願違,沒過兩年光景,一時風頭無兩的棲山縣張家成了過街老鼠,連那二人在官府緝拿的要犯之內。

縱是鎮上沒人當真相信那少年郎出山後會成官府榜文上的所說的江洋大盜,可白紙黑字上又加蓋了官府上大紅的印信,由不得他們不信。

在鎮口東拉西扯談天說地的幾個閑漢遠遠望見那輛馬車,還有那驚鴻似的一瞥,不約而同都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看。但車內的美人兒再沒給他們窺看的機會,而那趕車馬夫不過是斜乜一眼,就看得幾個閑漢忙不迭收回視線,還是從腳底板冰涼酥麻到頭頂心。

真是....殺人的眼神啊

大車入鎮走遠後心有餘悸的閑漢們再無交談的心思,但他們都想起了那座小青樓內四人,似乎來時就在不久以前,現在想起卻恍如隔世。

這兒不是徽州,不是割鹿台,更不是你能動輒殺人的地方,青衣的女子聲音平和,到了住處你就離開。

可長老們的意思是....

我已經不是那裏的人了,她言語中是不容置疑的堅決,送我到那裏,然後離開,他們不會有任何非議。

馬車途徑鎮上昔日最是門庭赫奕的那戶人家時停了片刻,過往光可鑒人的銅門環久未擦拭,已然黯淡得不成樣子。女子在車上掀開道簾縫,遙遙地伸手,像是要去扣響門環。

良久她緩緩收回手,馬車繼續沿路而行。

而後她又去看了整座鎮上最為破敗的那座茅屋,還有座葬得極偏僻的墳塋。

那戶人家無人,茅屋內無人,都在她意料之中。

是啊,貧賤人家百事哀,有誰會記得這些人的悲歡,生死也不過是如黃葉落地般再平平無奇不過的事。

可那座墳塋旁竟有一人。

還沒有市儈到山外商賈錙銖必較田地的鎮中百姓安葬那對貧苦夫婦,也並非有多出人意表,可時下非清明,怎會有人祭奠?

皮膚黝黑而高壯的青年農人有些三分疑惑七分戒備地望向這輛緩緩駛近的馬車,鎮上本不該出現在縣城內一雙手就能數過來的馬車,更何況是在錯誤的時候出現在這個更錯誤的地點。

他腳下是竹籃和和盛菜飯的粗瓷碗,視線略微一掃他瞥見了不遠處有塊瞧著還算趁手的石頭能勉強充作武器,心裏稍微安定了些。

墳裏那對夫婦是他唯一一個朋友的爹娘,前兩年雙雙雙雙死於夢中,縣城裏衙門來的仵作也沒能驗出個所以然。

家徒四壁的夫婦身後並無長物,是由鎮中富戶出錢安葬,他也是抬棺的人之一。

馬車遠遠地停在那裏,似乎暫時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強忍著心頭狐疑的青年農人擺開三碗帶了些油葷的飯菜,今天家裏老頭兒的病瞧著好些,有氣力多吞咽兩口飯食,便割了十幾個錢的肉,做好了裝進竹籃,帶了遝黃紙,上到山上。

他買不起酒水和香燭,分出半遝黃紙用塊石頭壓在墳前,在碗上擺了兩雙筷,便自顧自念叨著些鎮中的事,譬如今年收成大抵是不會差了,鎮上說是要開間鋪子也不知賣的什麼,書塾裏先生昨個又被頑童捉弄得狼狽不堪,酒肆內掌櫃摸了掌勺媳婦兒的手被撞見兩人打得頭破血流....

青年農人將鎮上近來的大事小事瑣碎事都說得差不多了,最後偷瞄了眼那輛還在原地的馬車,悻悻道,和當初進山的那隊馬車,像得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