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三十五章(1 / 2)

“斷。”

一個字,既輕促又平淡。

冉悅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忽覺迷惘。

鍛生靈羈絕非易事,她還記得那些日夜,是在文山書海中苦思冥想,是於酷暑寒冬裏靜思觀心,是對著虛空不斷自問:想要何物?想做何事?想成為何人?

終於有一刻,那份連自己都未必能說清的渴念和執著變作了力量,更跨越生死、溯洄光陰,於浩渺宇宙中尋覓回響。

靈羈締結,便是最強最牢的緣分。她原以為,要斷開這緣分,必有難忍的苦痛煎熬、必經轟烈的生死撕扯。可事實偏就這般輕巧簡單。無需結壇布陣、無需步罡掐訣,甚至連咒語都不必。

斷……

其實,連斷字都說重了。那就像是枝椏間的蛛絲經了一縷微風,悄無聲息地便散了開來,轉眼無影無蹤。

隻見絕斬的額前浮起一道菱花劍紋,隨越無岐的話音落定,劍紋乍然綻光,瞬間自他額前蔓延至全身。流光如水,順著劍紋漫溢而出,氤氳一片陸離。待劍紋黯滅,溢出的光輝卻盤桓不散,環繞在他周身,恰似一輪最溫柔的月暈。

常盈——這套功法的名字,如今想來也是諷刺。

皎月焉有常盈?終究陰晴圓缺、悲歡離合……

越無岐收回了手,低垂著眉眼,道:“不使用靈力,你還可有十二個時辰。”

“多謝提醒。”絕斬抬起手臂,輕輕一振,肌膚上劍紋頓現,又在瞬間化為光芒彌散。“靈力耗盡之前,我會毀掉那魔頭的神桑金蕊。”

說罷,他縱身而起,穿過大殿破裂的穹頂,徑直飛遠。

越無岐這才緩緩抬了頭,望向那觸不可及的天空。一絲細雨就在此時落下,在她臉頰上墜出微涼。

她平靜地收回目光,又覷見一旁的冉悅,卻全然不願搭理,扭頭去一旁打坐調息。

自己是何等令人失望,冉悅是明白的。她怯怯站在原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細雨漸密,更夾雜雪珠。打在身上的這份寒涼,牽扯出隱隱痛楚。冉悅忽然意識到,比起這份痛楚,掌心裏的刺痛更真切幾分。

靈缶……

她攤開手掌,就見一直緊緊握著的靈缶早已在掌心裏硌出數道血痕。她看著靈缶,止不住又迷惘起來,這時,靈缶輕輕一震,似有話傾訴。

冉悅的心亦隨之一震。片刻思忖後,她將靈缶合在掌中,轉身走到大殿一處僻靜的角落。她屈膝跪坐,將靈缶置在身前的空地上,扣訣召喚:

“辰霄……”

念出這兩個字,冉悅便低了頭,不敢看那出現在麵前的人。

“主上。”

一聲呼喚,依舊溫柔。而這份溫柔,到了今日,卻似最殘忍的折磨。冉悅壓低了腦袋,緊抓著衣擺,隻是沉默。

辰霄看在眼中,靜靜等待了片刻,而後,緩緩說道:“請主上斷開靈羈。”

這個請求,早已在冉悅意料之中。宿星潭被封,自其中召喚的戰靈皆無法順暢使用靈力。而“常盈”功法乃自彼世汲取靈力後加以貯存之術,斷開靈羈後,靈力便會全部釋出,供戰靈使用。若想在如今的情勢下戰鬥,也隻有這一條路可行。可是……

“我……”冉悅開了口,聲音低弱得幾乎無法聽清,“常盈功法,我初學不久……”

“嗯。靈力至多能維持一個時辰。”辰霄道,“若全力以赴,大約隻有三刻。”

如此精準的時間,令冉悅愈發難過。她將頭更埋低了一點,聳起的肩膀微微顫抖著,連帶著聲音亦在發抖:“三刻之內,你能打敗殛天令主麼?”

“不能。”辰霄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誠實,“但主上放心,我並非要去打敗誰。入宿星潭取出魔骨,三刻時間應是綽綽有餘。”

冉悅這才抬了頭,訝然看著他:“你要……入宿星潭?”

辰霄迎上她的目光,淺淺笑著,點了頭。

冉悅知道,縱使她不斷開靈羈,一旦戰靈進入宿星潭,也可藉其中的彼世之力強行將靈羈毀去。她答不答應,其實全無差別。所以,他不是請求,而是道別……

她揪著心,又低低問他一句:“必須你去麼?”

辰霄點頭:“隻有我能做到。”

是的,隻有他。

今時今日,放眼神毓峰,能憑借“常盈”自如行動的戰靈,唯有絕斬和辰霄。而絕斬並非宿星潭所出,貿然入內,禍福難料。若說要取出魔骨,再沒有比辰霄更合適的人選。一切似乎早已在冥冥中注定,所有因緣彙集,隻為這一個結局。可冉悅卻還是忍不住會想,自己不過一介低位弟子,是陰錯陽差才被推上了一個不屬於她的位置。她從未想過要肩負門派存亡的大任,隻願守著一份私心平淡度日。明明不該是這樣,不該由她來承受這一切的……

她禁不住落淚,又在一片朦朧的水光中,竭力想把眼前的人看清。

她還記得,他說過的,他沒有膽量自斷靈羈,哪怕無能、哪怕拖累她,他也不會離開,他不會拋下她,不會走。可他還是食言了,更用對她而言最殘酷的方式來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