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媽這時正在給外孫或者是外孫女做棉襖。盡管柳子媽早就把棉襖棉褲做好了送了來，但是，杏子媽想這個孩子穿的第一件衣服應該是姥姥做的，甚至她想將來不讓這個孩子叫自己姥姥而是叫奶奶。
“明天讓你二哥把柳子叫來，”杏子媽說，“我不能老深更半夜地陪著你折騰，我這兩天老是腰疼。再說了，柳子媽倒是挺清心，在家光等著抱孫子了，也得叫她嚐嚐平這個滋味兒”
明天又是星期六。
杏子沒說叫柳子來也沒說不叫柳子來。她這時想的不是這個問題，她想給孩子起個名字，給孩子起名字的權力她誰也不想給。
就叫“雪兒”吧。杏子看著漫天飛舞的大雪想。杏子想著就笑了，這個名字不俗，而且男女都能用。
晚上躺下睡覺時，雪還沒停。
杏子怎麼也睡不著。她覺著肚中的孩子在拚命地動，就像是在裏頭翻跟頭。杏子就想，千萬別像他爹，不是個好東西。
大約夜裏一點的光景，杏子就覺著腹部已經疼痛難忍，她有些驚慌，就叫了聲媽。
杏子媽在另一間屋裏睡得正香，昨晚欠了覺，今晚要補上。
杏子這時覺得肚子已經要漲開了，她聽到自己的胯骨正嘎巴嘎巴地響，就像是一塊玻璃放在火上燒裂了。
杏子再次叫了聲媽。這次聲音已經明顯地小了下來，如同窗外的雪片掉到地上的聲音。
杏子媽還是沒聽到，這時她正在夢裏給外孫或者是外孫女穿棉襖。她笑了，她發現孩子穿上她做的棉襖真是漂亮極了。
杏子想爬起來，卻沒能爬起來。她覺著自己的下身像是決了口的河壩，巨浪翻滾，洪水滔滔。
河水順著床板往下淌著，杏子忽然間覺著自己被這水漂了起來，正沿著一條新的河道向遠處走著。
這時，杏子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聲音很清脆也很響亮。杏子想隻有自己孩子的哭聲才會如此清脆和響亮。
聽到孩子這哭聲的還有杏子的媽，她是在睡夢中聽到這哭聲的，她對孩子說你看你穿上姥姥做的棉襖有多漂亮還哭什麼？
就在這時，杏子的房間裏傳出了砰的一聲響。
杏子滾到了地上。
杏子已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地上。
杏子媽是被這聲沉重的悶響震醒的。
不多時，再次有哭聲從這房間裏傳出。哭聲一個稚嫩一個蒼老。
窗外依然大雪紛飛。
16
杏子出現在醫院裏，不是婦產科的病床上，而是在急救室裏。
杏子生了個兒子，這時正在醫院的嬰兒室裏，他在香香地吃著來到人間的第一頓早餐——一瓶牛奶。
杏子昏迷不醒，身上插著幾條管子。醫生已委婉地告訴她的家人，好在孩子保住了。
杏子媽和杏子的哥哥們嫂子們都同圍在她的身邊，有的在掉淚有的想掉淚。
柳子和柳子媽也來了，母子倆站在病房門口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下午，杏子的眼睜開了，目光空洞而黯然。
醫生說，把孩子抱給她看看吧。
孩子抱來了。
杏子的眼睛陡然一亮。
杏子發現這孩子的頭顱碩大無比，兩隻眼睛就像是兩個棕色的玻璃球。
杏子相喊一個人的名字，但是沒有喊出來。她隻是笑了笑，就把眼睛閉上了。幾滴濁淚順頰而下。
病房裏哭天慟地。
幾天後，柳子和柳子媽從醫院裏抱走了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的頭真大，柳子媽對柳子說，長大了準聰明。
這時，正有一股煙霧從殯儀館高高的煙囪裏飄出，煙霧在柳子和柳子媽以及這個孩子的上空停了會兒，就飄走了。
孩子驀地一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