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的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他仍然直直的盯著天花板，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他的妻子在一邊低聲的啜泣著。我想說些話來安慰他們，可是每當我張開嘴，哽咽就把我的聲音壓了回去，兩行淚順著臉流到嘴裏，很苦很鹹。
我真的說不下去了，我向上帝發誓如果我知道這就是我傷愈後的第一個任務，我寧願永遠躺在醫院裏。我把檔案帶遞給遼寧省武裝部的陪同同誌，示意他說下去，順手又抹了一下眼淚。
“李燦申同誌雖然是在訓練中意外傷亡，但是為了表彰他生前的突出事跡，部隊已經授予他了革命烈士的稱號，我們地方上也會給予你們家10萬元的撫恤金，你們的任何困難我們都願意幫你們解決。”王主任的語氣裏做作的沉痛絲毫掩蓋不住他的冷漠，他的公事公辦，一條生命！一條我的士兵的生命就隻能和這10萬塊劃等號嗎？翠花啊！我親愛的戰友！
翠花的父親終於把眼神移開了天花板，他眼睛半睜著，似乎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兩個眼睛紅紅的浸滿了淚水，然而他卻從頭到尾甚至連啜泣都沒有一聲，不愧是翠花的父親，“同誌，你是小申部隊的吧...”這句話還沒說完，老人的淚水已經幾乎湧了出來，老人緊閉住嘴，五官都用力的擠在了一處，終於眼淚又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你能...你能說說小申表現的怎麼樣嗎？從他轉到了新部隊就一直沒說過他到底在做什麼，是什麼訓練...是什麼訓練...讓他...，看你的軍銜你是他的上級吧？...”
“他是我的兄弟！”我說，“他是我最好的隊員，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叔叔，很多話...很多話我不能說，我隻能告訴你，燦申他是為了祖國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他...”我再也說不下去了，也不能再說下去了，我沒有翠花的父親堅強，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
“以前我也是個兵，從越南我活著回來了，想不到我的兒子也去當兵，倒在訓練事故裏死了，小夥子，他如果死在戰場上我會更為他驕傲的，可是，訓練事故，訓練事故！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老人痛苦的吧頭埋在了雙膝之間，我不知道他是在隱藏他的眼淚還是躲避現實的痛苦，如此堅強的老戰士，現在卻像一隻逃避現實的鴕鳥，這讓我愈加的痛苦，我多麼想告訴他，為你的兒子驕傲吧，他在戰場上英勇的陣亡，為了保衛祖國的榮譽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翠花的母親一直在哭泣，他的父親就那麼呆呆的坐在那裏再也沒有跟我們說一句話，我坐在那裏，內心無比的煎熬，麵對著戰友親人的眼淚，我無言以對，他們的兒子死了，而他們甚至不能知道自己兒子真正的死因。
我想逃出去，可是兩個深受打擊的老人讓我如何能放下他們，我們就這樣坐著，四個人誰也不再說話，屋裏隻聽得到翠花母親的哭泣聲。
王主任看了三次表了，如果他再敢抬起他那不耐煩的左手一次，我保證他的眼睛和我的拳頭來一次親密接觸。終於翠花的父親站起了身來，“辛苦二位了。”他轉向我，“放心吧，孩子，我們沒事，走吧，別在我們這耽誤時間了。”
沒等我說話，王主任如釋重負的掏出一張支票放在了茶幾上，“那我們就走了，這是十萬塊錢的支票，李燦申同誌的撫恤金，節哀啊！”
透明的茶幾上，那張蒼白的支票看起來如此的突兀，如此的肮髒。翠花的父親已經走到了門口，打開了門，王主任和他握手告別。我莊重的站直身子，給翠花的父親敬了一個軍禮，“叔叔，以後，我就是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