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剛畢業,我就被莊博強行送到了德國。
登機那天,我扒著機艙門,哭得肝腸寸斷,山崩地裂。莊博卻絲毫不為所動,滿臉掩不住的如釋重負,好像那隻在五指山下壓了足足五百年的猴子,終於掙脫桎梏,爬出來重見了天日。
幾個空姐忍不住在一旁竊竊私語,說孩子還這麼小,就將她孤零零地送去異國他鄉,太慘無人道了,親媽是絕對下不了手做這種事的,這女人,百分之百是個後媽。
這話強烈地震撼了我。從此,我再沒喚過莊博一聲“媽”,即使收到她額外多彙的零花錢,心情大好,也照樣“莊博莊博”地直呼其名,隻不過不狠磨後牙槽了而已。
其實,也怪不得莊博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送走我。打一生下來,我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莊博沒被我磨死,算她命硬。
還在繈褓裏時,我就開始折騰,三天兩頭白天狠睡晚上狠吵,鬧騰得四鄰不安雞犬不寧不說,黃疸腮腺炎腦膜炎肺炎腎炎更是挨個地感染過來,連罕見的非典和禽流感,也一個都不放過。幾乎每星期都要去兒童醫院住幾天,對兒童醫院的熟稔程度遠遠超過自己的家。到後來,有個三病兩痛,都無需莊博親自接送了,一個電話,兒童醫院的醫生護士直接上門收貨送貨,像物流公司的快遞員一樣。
能說會走後,花樣就更多了,摔傷碰傷磕傷打傷,頭破血流骨折牙碎等等,輪番上陣,保證每天都見血不說,還吹什麼風染什麼病,立竿見影。
比如有天早晨,莊博邊煮早餐,邊聽新聞,剛聽到手足口病開始流行,回過頭,看見我張著一雙布滿紅色水泡的小手,幸災樂禍地朝她撲過來。一時間,她連掐死我的心都有了。要知道,這時候我父親剛剛去世,留下一大堆債務,和一個瀕臨破產的爛公司。
上學後,我見風就長,生得體格壯碩,百毒不侵,別說生病,連噴嚏都不打一個,莊博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氣沒鬆完,新的問題馬上就出現了:我對琴棋書畫吹拉彈唱這些不用考試的雜科,頗有興趣和天賦,一點就懂,一說就會,樣樣精通,對於所有要考試的正科,除了語文,幾乎門門不及格。每次上課,老師們一開口,我立刻像聽到宿舍吹燈號一樣,趴到桌上呼呼大睡,就算罰站到教室的後麵前麵外麵,也不改初衷,照睡不誤。班主任愁得一趟趟跑我家告狀,腿都細成了羅圈不說,見到莊博更是“緊緊地拉著妹妹的袖,汪汪的淚水肚裏流”,口口聲聲諸多任課老師已被我打擊得信心全失,開始看心理醫生了。
這時我父親留下的爛攤子已被莊博收拾得有聲有色。莊博手有餘錢,膽壯氣粗,牙一咬腳一跺,將我發配出國,讓我想學什麼學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別跟個掃把星似的,在她跟前晃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