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秋的某個周末,日暮時分,秋風陣陣,黃塵飛揚,我書包裏裝著縣高中特招的錄取通知書、頂著紅日,蹬著自行車,穿過兩邊都是青紗帳的彎彎曲曲鄉間小路,從鎮上的中學趕回村裏去。
快到村口,遠遠的就看到矮瘦的母親,站在路邊上等我回家,紅豔豔夕陽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影被塗抹成紅彤彤的一抹亮色。
走進家門口,母親看到我急衝衝的樣子,嗔怪道“你慢一點,慌裏慌張的,怎麼今天這麼高興?”
“我五科競賽考了全縣二等獎,被縣中錄取了!”我興奮的對她說道。
母親也很高興,追問道“那就是你也考的很好了?是不是和你姨爺家的小叔一樣?”
我又累又渴,衝到屋裏,拿著瓢從水缸裏舀了半瓢水倒到嘴裏,抹了抹額頭的汗,答到“不是的,他是被中專錄取,和我不一樣。”
“不一樣?”母親臉上有些茫然。
“是的,不一樣,我們班主任和我說了,我考的高中是縣裏最好的高中,將來要考大學。”
“考大學?你小叔考的不是大學嗎?說是畢業就能分配到鐵路上,是鐵飯碗呢。”
聽我說錄取的和小叔不一樣,母親話裏有些許失落。
姨爺家在村裏有威望,是因為他家三個兒子,老大是大學生,老二在省城當廚師,家境也相對較好。
姨爺家的小叔比我高兩屆,我倆一起從村裏的小學到鎮上中學讀書,一直在一起,不過他長得高高大大的,粗手粗腳,顴骨突出,粗眉小眼,成績一直很好,小學到中學一直是班長。
我和他相反,家裏從記憶起,條件一直不太好,為供我讀書,父親常年在城裏的建築工地打工,媽媽一個人在家裏忙裏忙外。
由於營養不良,我長得很羸弱,但是骨骼粗糙、大手大腳,學習成績不錯,一直是班裏的學***,因為沉默、乖巧,學習勤奮,我從小學到初中,一直很討老師們的喜歡。
由於我和小叔一直在一起讀書,他又經常得到學校的各種表揚和獎勵,是公認的好學生,所以母親尤其喜歡拿我和小叔比較,也許在從來沒上過學的她看來,我取得的成績如果能和小叔一樣,尤其在錄取的問題上,如果和他相同, 就算很成功了。
母親追問我的高中錄取通知書和小叔兩年前的中專錄取通知書的區別。
我有些不耐煩了,解釋道:“我和小叔不一樣,還要上三年高中,參加高考的,他不用再考試了,中專上完,也就是再過一年畢業就參加工作了。”
聽完我的解釋,媽媽有些不高興,臉上表情由茫然轉為淒苦。
“你還要再多讀好多年?就是說不如你小叔考的好了?你爸爸還得再供你上幾年學?他算是不能回家管你啦,我是更管不了你了,這孩子,報誌願也不和家裏商量一下,唉-----”。
她歎了口氣,黯然轉身去廚房給我準備吃的東西了,看著她落寞離去的瘦小背影,我的心猛然莫名的像被針刺了一下。若幹年後,我逐漸明白,這種感覺,應該是對自己缺乏和父母溝通,輕視他們的意見,對自己行為的愧疚和對母親所流露出來無奈情緒的一種骨肉相惜的情感吧?
是啊,我選擇讀高中沒有提前告之父母,一直覺得他們不懂學業上的事情,自作主張的這種武斷,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我清楚家裏的清貧的現狀,任性的選擇去讀高中,給家裏帶來多大的負擔,自己還沒有過多的考慮過,高中生活費用的支出,對家裏肯定是一種很難承擔的負擔,但是考大學的理想,讓我失去了麵對現實的理智。
其實,現在回過頭來看, 學業安排這麼大的事情,縱使當時父母不明白,也是應該聽一聽他們的意見的。
我一直不善對父母表達自己的感情,這種狀況也延續到了自己的情感生活之中, 有時候表麵的冷漠和內心的情感沸騰的巨大反差造成的各種現實相互誤解落差,常常折磨的我夜不能寐。
我常常後悔自己說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因此而失掉了自己想要達到的理想的溝通效果,父親常年在外,隻有年底才會回來,和家人小聚幾天,正月初幾就匆匆離去。母親一個人在家,我寄宿在學校,如今可以想象她的勞頓和孤獨。
我想當年那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多半是因為我要讀高中,她和爸爸的團圓日又被無限推延的無奈吧。
“是大國回來了嗎?”院外傳來爺爺顫顫巍巍的聲音。
我尋聲走出去,果然見到爺爺拄著拐杖站在院落的石牆外,“爺爺,您到屋裏說話吧?”。
他沒回應我,斜了我一眼,“怎麼這麼瘦黃瘦黃的,你剛到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