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體內雖流著茈狐山九尾狐王白儔的血,卻始終都無法和高貴血統的正牌九尾狐
仙後裔們相比。他的母親是隻野狐,因為身份卑賤,到死都沒能入住茈狐山,而他,或許也正是因為血液之中有白儔的靈力,才在短短的十年時間裏就擁有了其他野狐所不具備的法力。
他從未見過父親,隻是偶然無聊,抬頭的時候,會多看幾眼那白雲縈繞的浮動仙山。那個地方便是遙遠飄渺的茈狐山吧?看起來真美呢,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甚至能聽到從那方傳來的歡聲笑語,那裏,住著很多兄弟姐妹吧?
“恭喜恭喜,恭喜白儔兄又得一小公主,這孩子叫什麼?”
“小女琉惜。”
“琉惜侄女果然繼承了白儔兄和弟妹的美貌,將來長大了必定比星鬥更加璀璨奪目啊……小琉惜,長大給我木冉做媳婦兒可好啊?”
……
仙樂飄飄,觥籌交錯,他躺在離天最近的懸夢山頂上麵幾乎要昏昏欲睡了。他又多了一個妹妹呢,這個叫做琉惜的妹妹可真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呢。
闔上雙目,他開始幻想自己自己有朝一日和父親相認的場景,夢醒之後,他微微一笑,並不把這種奢望當成畢生必須追求的事。
天地這麼廣闊,他還有很多時間到處遊玩賞景呢,對他來說,能不能和父親白儔一樣在仙界占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又有什麼關係?他是自由的,不受任何人約束的,他也是無欲無求的,不被功利野心綁住雙腳的。
想起母親臨死之前唇邊的微笑,他一直心存疑惑:為何一生想著一個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裏的人,她卻不會覺得有遺憾呢?
白啟這個名字是母親給取的,這一生,擁有九尾狐族的姓氏,他已經覺得是榮幸之至,能不能認祖歸宗有什麼重要的呢?他的生命本該與這俗世凡塵相融合的。
他不恨父親的多情卻又絕情,隻怕那統治天下狐族的狐王也並不知曉,在人間還有一個和野狐生下的兒子。他心中無恨,這得益於母親的教導,漸漸地,他有些仰慕那個連一麵都未曾見過的父親,是什麼力量讓母親到死對父親都沒有一絲怨恨呢?他猜想,這大概就是愛吧?
據說,那若有似無,甜中帶苦,苦中又透著甜的東西會讓塵世間不相幹的男女走到一塊兒,那顛倒眾生讓人生讓人死的毒藥操控著凡人的七情六欲,是人世間最廉價卻也最寶貴的東西。他想,自己有一天也會跟這些凡人一樣,遇到那個讓他笑中帶淚,肝腸寸斷的人吧?
又過了很久,他遇到了在山林之中修煉的慈元真人,他每天都帶去一些野果和親自采摘的花蜜去送給慈元真人,漸漸地,他竟也覺得身邊多一個人也是極好的事情。
後來,慈元真人成了他的師父,每天,他都會在特定的時間裏修煉。師父告訴他,百年一天劫,隻要曆經十重天劫,他就能從妖變成仙了。
彼時,他才經曆了五重天劫而已,對未來,完全沒有什麼概念,隻知道每一次天劫都讓他生不如死,痛苦的時光一旦過去,他就完全脫胎換骨,相貌一日比一日俊美,法力也日益高強。
他有了更多凡人才會有的思想,懂得保護弱小,看到送葬的隊伍,他也會為那逝者落淚,師父說他這樣做並沒有錯,隻是,要修成正果,必須得摒棄七情六欲才行,悲與喜,都不是他可以擁有的。
他有些不解,終日所謂的修煉為的是什麼呢?登入天界,位列仙班?之後呢?依舊是永無止境的孤獨。如果說修仙必須得將自己的感情刨除在外,那麼,修成之後,他和草木又有什麼區別呢?天人不都是心懷仁慈,為普天之下的凡人著想的嗎?若是沒有該有的情感,那和冷血動物有什麼區別呢?
終於有一天,他告別最尊敬的師父,獨自下山,臨走時,師父叮囑他:情關難過,務必要在陷落之前全身而退,否則,將入萬劫不複之地。
自離別之日起,他再也沒見過師父,而師父反複叮囑他的話也漸漸被他遺忘了。
重回孤獨讓他極不適應,隻能依靠睡覺來打發時間,夢中無歲月,醒來的時候,洞外的雪蘭樹都已經將洞口給堵得嚴嚴實實的了。他記得,剛剛進來這個山洞之中時,那手腕粗細的雪蘭樹光禿禿的,隨時都有可能嗚呼哀哉,卻沒想到,光陰如梭,一覺醒來,他竟然在沉睡之中度過了八十年。
人世間的每一個人,甚至一棵樹都在忙忙碌碌地過日子,唯有他,才會覺得活得太久而了無生趣吧?這永無止境的生命力已經讓他厭倦了,從出生到現在,他活了多久了?連他自己都記不太清楚了。
“你是什麼妖怪?”
白啟的腦袋被卡在雪蘭樹與洞口的邊沿,當他準備不用任何法力,像個凡人一樣解決眼下這棘手的問題時,突然聽到了讓他心跳的聲音,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費力地抬起頭時,瞧見坐在樹杈上的小男孩,方才那聲音便是那個人類小孩發出的。
他又朝外麵擠了一點,溫聲笑道:“小弟弟,你在上麵做什麼?當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