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回 迷惘城(1 / 2)

“采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悶幽香。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悠長的調子自夜風中傳來,他打了個寒戰,從深沉的夢境中醒來,發覺自己正枕著一塊滑石躺在在枯木做成的長榻上,不知睡了多久。翻身坐起,清冽的風嘶嘶地吹開他披散的長發,黑發融入明明滅滅的燈火中。

“人間好夢三十載,此去經年樓成空……哎呀呀,怎麼又走到這方來了,夢矣,命矣!”慵懶且帶著認命的戲謔聲乘著呼呼而過的風聲送進他耳裏,在這迷茫的夜色中,顯得格外詭異。

腳步聲近了,他定睛看向從迷霧中走來的身影。

“誒?還有同病相憐的人?”那人語帶驚喜,舉步上前,拱手作揖,“兄台從何處來?”

他一怔,呆呆地望著麵前這個衣著樸素,身形單薄,麵容清臒的中年男人,“爹?”他毫不猶豫脫口。

那人微地一震,似是百般疑惑打量著他,沉吟片刻後,方才溫聲道:“非也非也,在下柳逢君,並非公子的爹。”

公孫意愣了愣,細細端詳著與他的父親公孫齊麵貌頗為相似的柳逢君,人有相似,初次見麵,乍一看,此人像極公孫齊,但細看之下,兩人的氣質卻是全然不同。

“公子尊姓大名?何以會來此地?”柳逢君麵露微笑,目光鎖住公孫意迷惘的雙瞳,這雙懵然不知且有些呆滯的的眼瞳,一點也不像是靈魂出竅,或者夢中神遊到此處。

“我叫什麼?”公孫意偏頭思考,良久,望向柳逢君,搖頭,“我忘記了。”

“那公子可知道自己為何會來此地?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公孫意難以凝神回想,他不記得為何會獨身來到這氣氛怪異的地方,四下沒有其他人,重重迷霧包裹,他根本看不清迷霧的那一頭有什麼。

見柳逢君垂目不語,似是暗自感歎,公孫意也不再理會,撇開他徑自朝淡煙暮靄中走去,前方閃耀著的光點愈來愈近,他感覺自己被無形的繩索牽連著,那充滿誘惑力的前方讓他不由得加快步伐。

“公子莫要前去!”

柳逢君在後麵喚他,他站定,回頭,卻不見柳逢君的身影,想是被迷霧鎖住了,“公子你如今並非在夢中,前方萬萬不能再踏去一步,這地方乃是迷惘城,迷離的魂魄都會飄來此處,若是你再往牽走,那便會通向鬼門關的!”

氣喘籲籲的柳逢君終於追上他,雙手死死攀住公孫意的手臂,“公子聽我的勸告,可不要再前行了。”

“為何?”他不解,自己不在夢中難道是死了不成?怎麼可能,他不信,意識漸漸凝滯下來,反應也開始遲鈍起來,“你也跟我一樣嗎?”他慢吞吞地問。

“我是入夢了而已,常有的事,公子可不一樣,聽我的話,不要再往前,想辦法逃出去吧,要不然你永遠都醒不過來了。”柳逢君語帶急切,他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緊握公孫意冰涼的手,耐心叮囑:“記得,有機會就逃,不要讓夜叉抓住,我該回去了。”

他真想問個明白,隻見柳逢君身形一晃竄進黑暗的小巷中,他垂下眼簾,呆立了一陣,又舉步朝前方走去。

“迷惘城的魂魄一旦過了白蘋洲,想拉是拉不回來的,你若真想救他,千萬不要耗費過多時間,這裏有一隻鈴鐺,你隻要一直搖動,它會帶你直接入迷惘城中,接下來,就要看天意了。”

崔颺的叮嚀還在耳畔,嶽茗衝接過他遞來的小鈴鐺,身體突然一震,睜開眼便置身於迷惘城之中。

“公孫意,你在嗎?聽到的話就應我一聲。”她壓低聲音,生怕惹來巡城的夜叉,手腕上的紅絲線微微顫動,她放下心來,有崔颺坐鎮,她便少了許多後顧之憂。雖然他冷漠無情,但架不住她的百般哀求,不知是被她糾纏得不厭其煩還是他些許同情她和公孫意二人,最終答應做法幫她找回公孫意的魂魄。

嘩啦啦的水聲愈來愈近了,公孫意的神思被拉過去,腦海中不斷有個聲音在喁喁私語,催促他乘船過河,他身不由己,跟隨著那個讓他昏昏欲睡的聲音一直朝江邊走去。

遠遠地,江水的腥味竄進鼻孔,霧氣漸漸變淡,灰色的天幕下,橫亙在麵前的是一條水麵寬闊的江河,水色渾濁暗沉,整個江麵沒有一架橋。渡口處停著一隻烏篷船,船頭坐著一個身披蓑笠的老人,默默地抽著水煙袋。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有人從低矮的船艙裏走出,“快上船吧,我們該走了。”那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臉上遮著麵紗,他看不清她的樣貌,卻覺得無比親切。

“靈靈?”他欣喜若狂,記不起自己的姓名,卻能清晰地聽出蘇靈傾的聲音來。

她朝他伸手,灰暗中,她的雙瞳閃爍著憐惜的水光,“我們回到從前吧,我們重新再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