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上影影綽綽,前世的記憶依舊殘存於心,山湖月色波光瀲灩,恩愛情仇繾綣悱惻,過了奈何橋,一切都轉瞬成空。忘川的水對於那些執著與陽世記憶的鬼魂來說無疑是解脫的良劑,一碗清澄的茶水入肺腑,哪怕是入骨相思也會被抽離骨髓。
“還計較那麼多做什麼呢?都已經過去了,你等的那個人,他早就已經投胎了,你還不如早些飲下這忘魂湯,隨他一起投到陽世,來世再續緣分吧?”
女人端起老婦遞來的茶碗一飲而盡,排在後麵的是一個壯漢,臉頰被削去一大半,鮮血淋漓,他所經過的地方被血染成一條蜿蜒的血路。喉中咕嚕咕嚕發出不甘的嘶吼,然而卻無濟於事,縱使不甘心,也隻能任由鬼差鎖住咽喉,死死拽著等候在奈何橋頭。
“恩怨已盡,放下仇恨,來世投到一戶好人家吧?”
昭孟端著一大碗忘魂湯遞到男人麵前,他撇開視線,流血不止的傷口像小溪一般嗞嗞地冒著血珠子。
“那惡人占我田地,殺我父母,淩我妻女,這口氣,我定要帶到來生,投到他家裏,成為他的子孫來報這筆血債!”咬牙切齒,他伸手抹了一把血肉模糊的臉頰,殘存的一隻眼汨汨地流著血淚。
“孩子,帶著深仇大恨,來世你也會重蹈覆轍,何不放下?飲下這碗茶,該忘記的就忘記了吧?來,喝下吧?”
茶碗遞到嘴邊,幾乎是強迫性的,男人憤恨地推開,趁著鬼差去清點數目時,他奮力地震開鐵鎖,推開排在前麵緩緩前行的隊伍。正要衝上轉輪台時,突然被人拽住,胸口的大窟窿伸出一隻白森森的手,男人吃痛,卻已經發不出聲,口張開,忘魂湯灌進嘴裏去,依舊在反抗。
“再拿一碗來!”
昭孟將茶碗遞給青離,她扼住他的咽喉,猛地灌下,男人搖晃了兩下,變得安靜起來。
“你叫什麼?”
男人茫然地搖頭,“你可記得同什麼人有仇恨?”青離繼續問道,男人依舊搖頭。
“好了,你過去吧!”
青離鬆開手,待男人安靜地跨上轉輪台之後,方才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我這樣做是不是太過殘忍了。”她有些不忍,來地府這麼久,這種事做得多了,漸已成習慣,然而卻始終覺得難以接受,明明是被害得很慘的鬼魂,卻被強行抹去記憶,來世,說不定依舊會被仇人欺淩,永世都不得翻身。
“阿離有點不像從前的阿離了。”昭孟笑著招呼青離坐下,兩人並排坐在長凳上,麵前一大口鍋子騰騰地冒著熱氣,在昏暗的地府中,更顯得詭異陰森。
“孟姑姑,給我來一碗忘魂湯吧。”青離低聲道,“我造下的這些冤孽,我卻不敢承擔,孟姑姑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阿離不是傻,是情深意重,若你是無心之人,還會為這些感情糾葛勞心嗎?”昭孟輕拍著青離的肩,歎息道:“瞧瞧你的手,不知流了多少血,你當初放一半心魂在那玉雕身上,也不是想讓木冉不再孤單嗎?如今,他也如你所願,就別再想這些了。”
昭孟盛了一碗溫熱的茶水遞給青離,“真的想嚐嗎?”
“我早應該如此。”青離接過茶碗,輕嚐一口,入口酸澀,辛酸立時湧來,從前的一絲一縷都從很遙遠的地方飄過來,縈繞心頭。辛辣,苦澀,麻木,真像是人生百味,愈飲卻是愈見清醒。“孟姑姑,怎麼我好像記得更清楚了?”她淚眼迷惘望向昭孟,“難道孟姑姑的忘魂湯是假的不成?”
“阿離是相思入骨了,我的忘魂湯也化解不了你的煩惱愁緒呢。”昭孟無奈,柔聲勸道:“從前,我也以為這忘川水熬成的茶湯能消除我的記憶,原來它非但無法清除恩怨情仇,反而會將這記憶鐫刻入心,慢慢地,我也就不強求了,在這橋邊的日子有多久,我已經記不起來了,那個人從來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我想,他一定還在恨我。”
青離知道昭孟口中的那個人是誰,也不便再追問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她輕聲歎息,辭了昭孟,又重回水天洞府。
“婆婆,你回來了,我等了你很久。”
青離站定,木冉就立在她麵前,兩人的距離很近,靜得能聽到他稍顯急促的呼吸,他的情緒有些緊張,顯然是為了泠翠的事等候了她許久。
“我回地府向幽冥王討教,他告訴我在西苑古界有一個湖,名為苒鏡湖,你可聽說過?”
木冉思忖了一陣,忽地想起三千年前,天界的流雲仙子因私自下凡到苒鏡湖嬉水,結果引起水患,湖水暴漲,淹沒了當地的一座古城苒鏡古城,從此流雲仙子便被貶入湖中,久而久之成為水妖。三界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她的消息,這苒鏡湖與重塑泠翠肉身與魂魄有何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