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霧流星,天河綿綿如一條沒有盡頭的飄帶,蜿蜿蜒蜒地在頭頂緩緩流動,她想,若是能站得高一些,或許能觸摸到那柔軟的星塵。然而她的手腕腳腕上都戴著沉重的枷鎖,玄鐵鎖鏈刺穿鎖骨在脖子上繞了一圈,每走一步,渾身都有種骨肉被撕裂的痛楚,即便站在頂峰,她也隻能眼看著玄妙的美景從眼前流走。
偶爾會有仙童從箜籬島旁邊經過,他們從不停留片刻。天聖大帝有命,任何人都不能到箜籬島,更加不能同杞蘿說半句話。有時她會拖著枷鎖站在崖邊招呼過往的仙童們,他們往往瞟她一眼就急匆匆飛走了,眼神中總透著惶恐和鄙夷,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了,若要新生,必須得忍受旁人無法忍受的。
她發覺自己的發色漸漸發發生了變化,雖然不如從前那般烏黑凝亮,但差距不算太大,這說明體內的陰邪煞氣被玉昆伏魔咒驅逐的差不多了。
杞蘿懷抱著木冉托人送來的玉雕,雕像是按照她的樣子雕琢的,她想起很久之前,兩人一見麵就要鬥嘴,然而她卻十分喜歡看他抓狂時的樣子,或許從初次見麵的時候她就愛上他了吧。
木冉從來也向她提起自己的狀況,是不想讓她擔心,然而她卻時刻都放不下,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明明那麼愛他,明明心裏早就不怨恨他,卻出手那麼狠毒,縱使將來木冉不會在意,她自己也覺得不能再同他繼續下去。
在木冉心中,杞蘿應該是溫柔可人,善解人意,樂觀開朗的好姑娘,秉性溫良單純如水,不給他找麻煩,不給他添亂。她對著玉雕輕聲說:“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同木冉在一起,我希望你可以幫助我,給他快樂,陪著他一直走下去。笭翠,你是我的化身,木冉和你在一起,他一定會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額頭輕輕觸碰著玉雕,屏息凝神,她將至陽的一半心魂注入玉雕中,驟然間,玉雕變得通體凝潤鮮紅,不大一會兒,又恢複了正常。
至陽的一半是善良溫柔的杞蘿,是木冉最愛的杞蘿,而她自己留下的,正是被陰邪煞氣汙染的一半,是陰暗、凶殘、自私冷漠的。
“笭翠,或許我要在這裏待幾百年,如果你化為人形了,記得去找木冉,別再讓他一個人孤獨。”
又積雪了,天空並未飄雪,箜籬島卻時不時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玄冰凝成的山峰無時不刻都在向外滲著寒意。寒氣入體,杞蘿縮著身子躲在山洞中,洞口的狂風呼嘯而過,刺穿鎖骨的玄鐵鎖鏈與軀體融為一體,極寒之時,就連鎖鏈都結了冰。
有一日,兩個仙童經過箜籬島時,她無意間聽到他們的交談,頓時整個人都被玄冰凍住,木冉從來都不來瞧她一眼,原來是正在與琉惜籌備婚禮。她有些恍惚,到底木冉是什麼樣的人,到現在,她仍然看不透。
“杞蘿,我想你已經聽說了吧?”
她回過頭,琉惜懸在一塊浮石上笑吟吟地望著她。
琉惜亦如從前那樣光彩奪目,雪白的長衫迎風而立,黑發鬆鬆挽起,發間別著一朵白牡丹,“杞蘿,木冉讓我來告訴你一聲……他說對不起你,他失約了,希望你能原諒……”
杞蘿轉過頭,反複扣弄著手腕上的傷疤,心裏酸苦泛上來,她拉起衣袖擦了擦眼眶,低聲道:“有這個必要嗎,他沒有對不起我,一直都是我在傷害他,他受不了逃走了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清楚地記得,當日是琉惜拿著鎮妖杵紮進她的後頸,不過琉惜的法力還未恢複,即便是用盡全力,也隻能將鎮妖杵紮進一半,杞蘿心裏對這個女人恨到極點,轉而一想,琉惜也是怕木冉出事,更何況,她跟木冉的確更加般配些。
“杞蘿,你會恨我嗎?”
她有些失神,琉惜又重複了一遍,杞蘿垂眼低聲應道:“你是想聽真話還是虛偽的話?”
琉惜滿麵微笑繼續追問:“當然是你的真心話。”
“要不是我被困在這裏,我一定會讓你魂飛魄散!”一雙泛著殺氣的紅瞳直直地瞪向琉惜,她愣住了,笑容凝固,臉色慘白。
“難怪木冉不要你,你傷他那麼嚴重,他見到你也隻會躲著你,妖女,你就安心在這裏老死吧,除非你有本事衝破這伏魔咒,否則,你這一生都別想再見木冉。”
琉惜扭過頭,發間的白牡丹承受不住狂風,兀自跌下,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遠,杞蘿嘿嘿地笑了兩聲,坐在崖邊雙臂緊緊抱住膝蓋。
木冉不可以娶琉惜,他說過這一生隻有杞蘿一個妻子,他怎麼能另娶她人?衝破玉昆伏魔咒,衝出去,阻止他們成親,殺了負心人,殺了狐狸精……
大腦又陷入混沌之中,尖銳詭異的聲音不斷在耳畔響起,她站起身在崖邊走來走去,身體凍得戰栗不已,衝出去,殺了他們,殺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