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見故人(1 / 3)

方雋貓著腰,從電教室後門進去,輕輕地在最後一排坐下來,抬頭一看台上,試講的老師是一個滿臉褶子的大叔,講的是高一數學“函數的基本性質”,看年紀應該是個離休返聘的老教師。方雋仔細聽了一下,課上得無功無過,平平無奇,尤其他的塑料普通話就夠讓學生們喝一壺的了,倒不如直接用方言講呢。方雋知道,這種老師注定不會受學生歡迎,年紀太大,跟學生缺乏共同語言,很難調動學生的情緒,數學課本來就枯燥,如果調動不起學生的積極性,那個班的數學基本就廢了。

他將黑板上的板書在聽課本上抄了抄,算做聽課筆記,學校要求每學期至少交十節聽課筆記,這種試講課也算。抄完後,他用手掩著嘴打了個嗬欠,開始百無聊賴地打量台下聽課的那些同事來,台下起碼坐了四五十個人,都專心地仰頭看著黑板。方雋有些同情起試講的老師來,跟學生還能瞎扯,反正學生不懂,但麵對同行,所有的問題和缺點無所遁形,不管多有經驗的老師都不可能自在,隻能硬著頭皮講。他不禁慶幸起自己當初試講的時候隻有幾個老師在聽了。

今天是正月初十,日昇老師上班的日子(高三老師除外,高三初六就開學了)。方雋剛到學校報到,就被要求來電教室聽課,說是有新老師來應聘試講,年輕老師都該去聽一聽,他夾了個聽課本不情不願地來了,心裏盼望著人不要太多,免得浪費時間。

日昇是本市最好也是最貴的私立學校,辦學曆史不過十來年,發展勢頭異常迅猛,高考升學率僅次於最好的市一中,因此在生源上不必擔心,暑假也不用老師出門招生。不過私立學校最大的問題就是教師流動性大,日昇在師資上舍得砸重金,教師的薪資待遇可以說是全市最好的,然而畢竟不是鐵飯碗,每年都有老師離職,考上編製或者另謀高就的,年年都要招新老師。不過離職高峰都是暑假,寒假離職的很少,上學期有個老師懷孕保胎,還有一個退休返聘的老師覺得自己力不從心不來了,這次應聘的人應該不多。

台上的老師終於下來了,台下禮貌性地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教導主任說:“下麵請老師們來點評一下吧……”

方雋是數學老師,也被要求評課,他首先表示了肯定,又就剛才聽到的一個小問題提了點小建議,反正目前還不知道是不是同事,不必客氣。

評完這堂課,教導主任說:“現在大家休息幾分鍾,晚點聽一下周老師的語文課。”

方雋聽說是語文課,就不太想聽了,這對教數學的他來說並沒什麼益處,他琢磨著是不是走了算了。一抬頭,便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年輕男人走上了講台,低著頭開電腦開始調試多媒體,對方頭發有點兒長,厚厚的劉海擋住了眉毛和眼睛,隻露了半張白皙的臉,鬼使神差的,方雋收回了邁出去的腳,重新坐好,看著對方心想:還挺時髦,剛從學校畢業的?

對方開了多媒體,課件放出來,上的是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並序)》,他準備好課件之後,抬頭淡淡掃視了一眼整個教室,很多正在聊天的人都停了下來,看著講台上的男人。方雋則有種被雷電擊中的感覺,又仿佛看見春花在眼前怒放,這應該算是他鄉遇故知?這麼說好像又有點兒誇張了,講台上這個人絕對不是他的故知,但對他來說也不算是陌生人,在他情竇初開的少年時期,有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滿腦子都是眼前的這張臉,那年暑假他天天跑到三中去打球,就是為了能夠遠遠看一眼對方,卻沒有勇氣上前去跟對方說一句話。他甚至還偷偷將三中公布欄的玻璃打碎,隻為了撕走光榮榜上對方的照片,他一直都記得,他的名字叫周嵩。

眼前這個男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清亮的眼睛仿佛深山的碧泉,高挺的鼻梁仿若刀斧劈削出來的,嘴唇略薄了點,但又不顯得刻薄,麵容相當清雋,歲月仿佛在他臉上停滯了似的,說他十八歲應該都有人相信,然而神色的淡定與從容會讓人相信他是個穩重的成年人。時隔多年,方雋依然難免激動,他貪婪地看著對方,實景與幻境交疊,分不清哪是記憶哪是現實,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他曾努力苦苦追尋一無所獲,卻在不經意間一抬頭,找尋的那人就站在了你麵前。